结婚十年了,母亲从未出过远门。在这十年中,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应该是梦境。洪萍不知道她的梦里有什么,但总归是现实生活中所缺少的诗意。十年前,她有着明亮的大眼睛,红润的唇色,饱满的面颊以及未语先笑的春风气度。现在呢,她经营生活的热情逐渐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碾磨成灰,风一吹,便漫上了发梢,花白了及腰的长发。她开始抱怨自己被扔在了家里,承担着被家人嫌弃的工作——洗衣、做饭、看店,就连过年时,也不能自由地去娘家看望父母。她是不自由的,被生活圈禁在了百来平米的钢筋混泥土中,终日郁郁不得志。
洪萍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当别人家的孩子都去钓鱼、爬山了,她只有坐在柜台前的高凳上,看着院坝里晾晒的浅色床单发呆。偶尔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那是住在后坡上的乐乐被叫到店里来买炒茄子用到的盐。有人光顾生意时还好,她至少还可以同别人搭个讪,问他们去哪儿了,干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新鲜事。但往往来的都是熟悉的人,他们的事情早已听别人讲过了,便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可打听了。所以,大多数时间里,她就是坐在店里发呆,这个时候,她对一切东西都没了兴趣,连重口味的辣条也变得寡淡了。
在这种惨淡的气氛中,她是不会看书、写作业的,因为黑白分明的文字与问号括弧,只会增添她的困扰,使她感叹人生多艰。有时,她受不了这种静得可以感受到时间像血液一样流淌的状态,便会偷偷跑出去,找她的小伙伴。
她有很多小伙伴,有的是一起做游戏的,有的是能和她交流的,有的是只能听她倾诉的。
她经常去的地方是一个溪谷。这里地势狭窄、人烟罕至。每到夏天的时候,溪谷里会开满浅蓝色的扁竹兰。有风从小溪上游灌进来的时候,楠竹梳理着细碎的叶子,芭蕉也懒懒地打着扇,整个山谷里窸窸窣窣地响着,荡漾着轻快闲适的笑意。田坎上的茶林里传来一阵画眉鸟的婉转啼叫,引得坡那边躲在梧桐阴凉里的的白毛雀飞上了枝桠。于是鸟语蛙鸣,此起彼伏,像是在集会讨论:“这是谁家的孩子,快晌午了,还不回家吃饭吗?”
溪谷右侧是一条径直向坡上延伸的小路,穿过一座矮小的土地庙,消失在一片椿树林里。隔远了看,小路上方的山腰上还有两三间瓦房,掩映在苍苍的竹林间。洪萍不敢循着小路,探访这密林中的人家,因为他们家有一条气焰嚣张的疯狗。洪萍走在谷里的时候,总能听见坡上传来声嘶力竭的狗吠声。
“如果没有狗,那该多好”她总是这样想。没有狗,她就可以循着小路,翻山越岭,走到溪水的发源地,看一看彩虹喝水的地方是否孤峰隐隐、百花缭绕。但怎么可能没有狗呢?随着外出的壮年越来越多,村里的阿黄也开枝散叶、子孙绵绵了。最后,她也不再纠结能不能没有狗这样的问题了,因为即使没有狗,她也到不了彩虹喝水的地方了。
年少时,她信仰传说,常常想着山那边冒烟,是不是黄毛怪又捉人去做大餐了;长大了,她喜欢传说,却不信仰。在她的眼里,山是山,水是水,阿黄还是那样凶神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