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奚暖今年大三了,期末考结束,宿舍聚餐那天,大家都喝多了。也不知是谁带头聊起来未来工作的事情。
室长进入传媒公司实习,整日在宿舍涂涂抹抹的班花准备在寒假大力发展她的网店,就连奚暖那没心没肺的下铺都开始准备考研了,听完这些,奚暖吃了一片水煮肉,才有了点找份实习工作的念头。
晚熟这事也不怪奚暖,她虽然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但奚妈妈20年来把她保护得很好,社会的风雨一点也没让她沾上。奚暖从小到大一直很乖,人生也一直很顺利。顺利到拖着行李回到家的第二天,就找到一份工作,话务员。
奚暖是学播音主持的,普通话一直卡在二甲和一乙之间,考了两次都差1分。这份话务员的工作全当寒假练声了。
奚暖打了第她话务员工作中的一个电话,心扑通扑通跳着等,好像电话对面是她表白对象一样,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接通。
“喂?”干燥不明的男声传来,对方好像是被电话吵醒的,奚暖虽然有些紧张和担心,但还是流利地把今天昨晚念了无数遍的台词说了出来。保持着她播音专业的特有的富有感染力的腔调,听着自己一如既往柔美清甜的嗓音进入话筒里,表现不错,混乱的心跳平复了一些。
奚暖放下心,静静等待对方的答复。
话筒对面却一直没有声音,奚暖渐渐有些坐不住,开始说了两声你好,才听到对方嘶哑开口,却是问她是谁。奚暖顿了一下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和名字,接着又是一大段的空白,直到奚暖试探性地喂了一声,对方才开口,说愿意买奚暖的茶叶,只要奚暖多和他说说话就行,茶叶买多少都可以。
这下奚暖又楞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左右看看,两边的姐姐都在专心打电话,没人理她。她对方又说了一句求她了,语气里带着期盼的乞求。奚暖本来就不会拒绝人,这下直接就不能拒绝了,只怯怯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电话那头再度陷入沉默,奚暖倒先慌了,人家言辞恳切地提了一个小要求而已,自己就刨根问底,问人家隐私,太不礼貌了,而且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有他的理由的。
奚暖在学校广播站里一直扮演着知心姐姐的角色,很清楚声音对人有着怎样的作用。自责一番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茶叶不要人家买,还把痛快地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人家,一副下了班和要别人畅聊人生理想的样子。
电话哪端的人也没有过多纠缠,只重复确认了两次可以给奚暖打电话的事就痛快挂了电话。
也许因为奚暖一开始就做了好事吧,一天都工作很顺利,没有被骂,也没有被客人为难,也没有投诉,还得到了前辈美女姐姐的鼓励。
下了班,哼着歌穿上大衣,包里的电话就响了,奚暖一边接电话,一边朝公司大门走去。
接通电话,男生开始自我介绍,叫俞风,没什么事就想听听奚暖说话,奚暖对于这样的要求,倒没有惊讶,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人生苦且短,每个人都不容易,奚暖常常为自己的声音能给别人带来安慰而感到很荣幸。
对方不说,她猜想那人可能正处于人生的失意时刻,可能是生意受挫失败,理想受到打击嘲笑。可能爱的人离开了他,一个人意志消沉睡不醒。可能被朋友背叛,现在正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也可能是亲人住院,奔波一个晚上后,他独自疲惫地在坐在医院长椅上,接到了奚暖的电话。总之,幸福大都相似,不幸却难道尽。
无论是哪一种,奚暖都很乐意通过电话给予这个陌生人一些安慰。奚暖就自己捡些生活里温暖的小事来说。
初秋的公园里,十二三岁的微胖男孩,大字形虚张着双手,乎着他前面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小男孩站在栏杆上,双手握住栏杆。喷泉里的水一下子冲上十几米的高空,小男孩一兴奋,放开栏杆,鼓起掌来。还兴奋地回头对他身后男孩笑,一点没注意男孩扶着他腰上的手。
奚暖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烤红薯的老奶奶抱着裹得厚厚的小女孩,两人有说有笑的,奚暖也一并说给电话那头的陌生人听。一路上零零碎碎说了许多话,男生偶尔在奚暖停下的时候回一个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只是他这一小段时间大概是不孤独的吧,奚暖要到家了,挂电话之前,男生只说了声谢谢,声音依旧干燥,带着长久沉默后开口说话的嘶哑。
俞风,奚暖存了他的电话。
12月末
12月月考成绩出来了,奚谣数学竟然考了19分,见鬼了。奚谣的数学从小学学写几百几万的时候就差,差了11年了,现在看到上千的数字还是得一个一个地数。可分数从没这么难看过。虽然数学19分并没有妨碍奚谣继续拿高三文科班第一名,但毕竟是敏感的青春期,奚谣一生气就逃了下午的课,跑到学校顶楼楼梯间坐着发呆。
班主任知道奚谣跑到楼梯间发呆的情况,也就不管她。
第二节课下课铃打响,奚谣从楼梯栏杆缝隙里往楼下看去,理科1班只有几个学生出来活动。有个瘦高的男生揉揉眼往楼梯间走来,白净的脸上带着微红,柔软是黑发有些凌乱,鼻梁上留着眼镜压过痕迹。
一看就是睡了一节课的主,常远沿着楼梯向下走去,奚谣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头顶,乌黑的头发以头顶为中心,向四周温顺地铺开。奚谣眼眶湿湿的,心里涌动着一股没来由的委屈,冷风一阵一阵在她心里晃,脑海里冒出一句话,我爱的人都抱不到,却每天在这些锁事间绕。
常远再次出现在楼梯旁时,手里多了一沓试卷,最上面的一张写了一个红红的150,侧面写的是常远的名字。
睡那么多觉还考那样的分数,说不清什么心理,把19分的数学试卷揉成一团,用力朝那头柔软的黑发打去。
男生抬起头,对上楼梯护栏里一双温润如玉的眼,并不陌生,看不出情绪,只是毫无遮拦 ,奚谣肆无忌惮盯着常远。常远捡起脚边揉成团的试卷,走到六楼,把手里的试卷全交给同班同学去发。
他一边往奚谣所在的七楼走,一边面无表情把手里的试卷展开。走到奚谣面前,两人隔着三级阶梯,少年居高临下看着面色泛红的奚谣。
“奚谣,是吧!”少年把奚谣两个字分开念出。
“嗯。”音节从奚谣喉咙深处缓慢飘出。
“要我帮你补数学吗?”少年挑眉。
“嗯”奚谣点点头
“以后大课间半个小时带着数学书来1班,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我去你们班。”
“来我们班?”奚谣站了起来,比少年高了半个头。
“我不会写作文,回去上课吧。”常远把手里的试卷递到她面前,奚谣僵硬不动,不愿去接。常远挑眉,把试卷收回。
“你们班主任对你太纵容了,明知道你在这,还放任你逃课。不想再让满办公室的老师都谈论你的自尊心,就回去上课,以后你数学不会不及格了。”奚谣还是没有动。
常远耸耸肩,转身往楼下走去。
“记得明天大课间过来。”奚谣跟在他身后,默默下了楼梯,看他走进班级,才默默走回18班。一个人楼梯自顾自地笑了。
听话就要早几秒离开他,不听话又好像对不起他,只好僵硬立在原地。
三年,终于有了交集。
元旦一
去年元旦节喝多了,今年元旦节就在筹备婚礼中度过了。
苏鹤站在商场前,看着水边行开车远去,身体还留着属于水边行的味道。早上苏鹤起来做早餐,水边行却只围着一条浴巾赤裸着身子来找苏鹤做早操,把苏鹤压在床上时,还体贴在她耳后留下一个红印,以此让那些陪苏鹤试婚纱的人知道,苏鹤老公不陪她来是真有重要的事,不是夫妻不和。
苏鹤笑笑,细细抚摸着无名指上雅致的钻戒,想起这个划进她生命里的男人,眼前又看到他柔嫩的唇,男人里少有的白齿红唇,总让苏鹤有种亲吻他的冲动。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对那双唇还是没有任何抵抗力。
去年元旦节,小学的班长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毕业15年后的第一次聚会,大多数都人都来了。
苏鹤在班里一直是中游的存在,人缘不好不坏,和几个当初相熟的女生闲聊。苏鹤在银行上班,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柜员,但现在的苏鹤苗条秀丽,温柔端庄。可至今没有男朋友,引得那几个已婚妇女惊讶不已。纷纷要找班长过来,想办法给苏鹤找一个,争取下次同学聚会时,苏鹤能带着家属出席。
从小学就自带游泳圈,体重极其稳定的班长走过来,拍拍苏鹤的肩膀就问苏鹤想要什么样的。大家正聊得开心,一个挺拔健壮的男人走过,班长一把抓住那男人,让他先坐下等他再和大家聊一会儿再走。
男人是班长的表弟,本来只是接喝了酒的班长回家,可一坐下。班长一拍大腿,想起这个表弟恰好单身,一群妇女轮番上阵,让苏鹤和水边行喝了不少酒。另一边,据说是班花喝多了和班里即将结婚的第一名亲到了一起,两人还哭了。于是妇女们转移阵地,苏鹤和水边行才得空说上一些话。店里抒情的轻音乐伴着一波一波的尖叫,似有若无飘散着,杯盘狼藉的桌上,男人有双被酒浸润的唇,仿佛被水冲淡的红色看起来又嫩又软,一张一合间带着诱人的光泽。苏鹤单手托腮,在酒精的作用下,双眼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气,盯着水边行的嘴唇看呆了,什么也听不到,就直直伸手摸向水边行的脸,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他的唇。水边行惊得酒醒了一大半,看着眼前痴痴笑着的女人,脑海里全是她在他身下的样子。就说了句我们回家吧,苏鹤欣然点头。
水边行拉着苏鹤就跑了,给班长叫了代驾。
也许是空窗期太长了,自从大二那年有过一场三个月的恋爱后,苏鹤就没有找过男朋友。在男女之事上,苏鹤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可这次却失控了。走出餐厅时,苏鹤甚至担心水边行要送她回家。
不过,还好,回了水边行的家。
一对失控男女不计明天的夜。
第二天醒来,看到枕头旁的水边行,苏鹤没有一丝尴尬和悔恨,反而觉得很温暖很安全,好像她只是和好久不见的恋人缠绵一夜。
水边行睁开眼时正碰上苏鹤慌张闭眼,水边行笑笑,对着苏鹤的耳朵说早上好。两人就这样在一起了,虽然仓促,但两人之间却有种难得的和谐,各方面的和谐。
“想什么呢?”苏鹤抬头一看,是奚暖和奚谣。红着脸说声没什么,三人向商场走去。
元旦二
电梯里的女人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似有若无的卷曲,红色连衣裙干净利落的剪裁和她的玲珑曲线相得益彰,黑色高跟鞋以上露出白皙匀称的双腿。墨水晕染开的眉眼,带着水墨画里浓淡相宜的风情。
17楼,电梯门打开,女人袅袅而去。刚走到门口,门自动开了,传来一阵幽幽的玫瑰香,娇艳的红玫瑰插满了她目光所及之处,花把房子的布局凸显得更加清楚,只留出最基本都通道,红烛明灭的暖光在花朵之中来去流连。
甄希停在原地,一屋子细微的火光映照在男人刚毅的脸上,一如初见的温柔,他手里的钻戒闪着忽闪忽闪的光。
“元旦,中国都有了新的开始,甄希,我们能不能有一个新的关系。”
第九次求婚,甄希大力把门关上,将满眼柔情的男子和浓密的玫瑰隔开,停在无人的过道里,她关门时不够迅速,瞥见了男人徒然冷却的脸和下陷的肩。甄希摇摇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走出大楼,甄希也无路可去,独自在大街上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高中的学校,兴致索然绕了一圈,又往山下走去。一路,看过无数镶嵌在黑夜里的灯光,暖和柔软的黄,明亮清晰的白,清寒而透着蓝的白,漂在黑夜里,又渐渐消失。不可捉摸,难以把握。
再次打开门,男人已经不在了,蜡烛都熄了,只留下一屋子的玫瑰。甄希不敢确定刚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是不是他。
1月初
元旦结束,冬季的初雪飘然而至。清晨,奚谣等车的时候,只觉得天泛着白亮的光,在公交车上,奚谣见缝插针,闭上眼睛靠在她抓的杆子休息。快到学校时,奚谣把头从手背上抬起来,忽然看到窗外飘过白白的雪片,睡意全消。
和白雪一起闪过的是常远,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一班漂亮又聪明的副班长。班长和副班长,又点天造地设的意思。
早自习下起了大雪,大课间,不少理科班的男生跑到楼顶,裹了大大的雪球,砸到楼下小花坛里,上下不同楼层之间的学生丢雪球互相攻击,女生在叽叽喳喳看着男生们打。一时之间闹成一片也没老师出来管。
奚谣没出去看雪也没有去一班,顺应了身体里对一班的抗拒,趴在课桌上睡了一个大课间。这个年纪,个人感情比什么都重要。
晚自习,常远带着作文本就来了。元旦节之前,奚谣给他布置了作文,常远把字迹工整的作文放在奚谣面前,坐在奚谣同桌的座位上拿过奚谣的数学书开始勾勾画画。
奚谣心里堵着一口闷气,可也不知怎么发作,只好低下头看他写的作文。
“你今天中午怎么没来。”常远头也不抬地问。
“嗯!你的作文果然只有字迹工整这个得分点。”奚谣不知道这么回答,只好红着脸说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常远冷眼看向奚谣,奚谣想到今天早上那偶然的一瞥,常远脸色温和如玉。奚谣立刻底下头,把作文本翻到第二页,冬天上晚自习真的好冷。
和表情单一,寡言少语还不十分熟悉的心上人人相处其实是很累的,总忍不住要去猜,其实他根本不愿意帮自己补课,只是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白白帮他而已,人们对没关系的人总是格外客气不是吗。帮我补课浪费了他和别人一起的时间吧,才这样每次都冷着一张脸。如果不愿意,何必要帮我补习,数学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放在没什么好在乎的。
奚谣胡乱的想着,手上一直没有动静。常远敲敲她的桌子,面无表情看着她,她明白沉默里的大意是要她专心点。
看着这张脸,心里那些不要他补课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常远把典型题写上她能看懂的解法,把书推到奚谣面前,奚谣把她删补润色过的作文递给常远。
下课铃响起,学校一瞬间活了过来,教室以外的空间满是急着回家的学生。两人一起走出教室,人挤人的楼梯间,奚谣和常远走得最慢。几个冒失的男生从快速从奚谣身边跑过,常远伸手揽过奚谣的肩,把她往自己身边带,免得其他人撞到她。
他不动声色的好和温热的手掌就在左右,奚谣眼泪在眼里来来去去的转,这么好的他,是别人的。离她越近越害怕,她紧拽着常远的衣角,侧过脸就是少年徘徊在清瘦和健壮之间的胸膛,里面装着他的心。微微抬起头,是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白皙的脸,目不斜视的双眼。一切就在身边真实可及,仿佛两年前的那个梦成了真,他成了她的。一直这样多好,人群不会散去多好,可是怎么能一直这样呢?走到一楼,人都散开了,常远放开了奚谣。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默然向前走去,奚谣没有迟疑跟了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常远。”
两人一起回头,一班的副班长向他们走来,笑得明媚灿烂。奚谣一声不响回过头,走进人群上了车。透过车窗对上常远的眼睛,一班班长正抓着常远的手说了什么,常远摇摇头,奚谣迅速低下头,眼泪就掉在了鞋上。再公交车发车,奚谣抬起头,常远他们已经走远了。
拿出手机给常远发了第一条短信:“数学不用帮我补了,以后你把写完的作文放我桌上,第二天课间自己来拿就行了。”
常远没回短信,奚谣也没有再看到常远的作文本,仿佛它不曾出现过。
1月末
在这个信息时代,两个陌生人要连接在一起就是那么简单。俞风加了奚暖的微信,奚暖不上班的时候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早晨奚暖自发地给俞风播报天气,中午闲着没事发张自己的午餐照片给他,奚暖这才想到,自己有竟然那么多话要向人倾诉,一时之间搞不清是谁在陪伴谁了。不上班的时候,都是俞风请奚暖说说话,。
两人隔得不远,一直靠两部手机,来来去去说些闲话,奚暖事无巨细把每天生活告诉他,自觉就把他当成了每天联系的朋友,从来不问他为什么要听她的声音,俞风也从来不说自己的事,只是两个每天都要联系的陌生人。
从俞风的朋友圈来看,俞风是个爱玩爱笑的帅小伙,经常带着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一起旅旅游,插插花什么的,虽然抽烟,刺青,夜店,醉酒,群架留下的伤伤疤,俞风样样都有,可他总是笑得干净纯粹,换了不少的车和表,就是女朋友一直没有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将近两年没发朋友圈了。
除夕前一天,奚暖最后一天上班,画了一个雅致的淡妆。最后一天上班,想着结束之后可以拿工资,整个人心情好到飞起,还在没通电话的末尾加了一句祝您新年万事大吉。
不接电话的空隙里就想工资怎么花,奚暖小学五年级的一天,被二叔接回老家。再回到学校,她就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奚妈妈这些年一直独身。生活就是上班和养奚暖,现在奚暖长大了,虽然还不能独立,可第一笔工资还是要给妈妈花的,至于怎么花,她倒想不出。
拿到红包,蹦蹦跳跳出了公司大门就接倒了俞风的电话。奚暖接通电话就说新年好,语气喜庆得不得了,还对着空气鞠了一个躬。
再次抬起头了,就看到不远处正朝她走来的俞风,虽然没见过面,但想起朋友圈里的照片,此人确是俞风无疑。只是比照片上要瘦一些,也更成熟稳重一些。
对上奚暖的目光,俞风挂了电话,直直向奚暖走来。虽然一个月以来,两人几乎天天在聊天,可始终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面,奚暖是隔着屏幕各种妙语连珠,在现实生活中就文静木纳的闷骚型,满脑袋中思考怎么打招呼才顺溜自然不尴尬。
“晚上有事吗?”没打招呼,劈头盖脸就开始问话。
“没、没有。”奚暖手和头保持相同高频率的左右摇动摇动。
“那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那儿?”
“上车我告诉你。”
车上,奚暖清清因气氛压抑而有些不舒服的嗓子。
“那个,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才上车的,你不要辜负我啊!”
俞风笑笑,只答了一句嗯。复又开始细细叙述。
今天是俞风女朋友的24岁的生日,如果女朋友还活着的话。每年这天,俞风都要和女朋友一起去买菜,然后俞风做饭,女生看电视。这是他从15岁那年起就持续做的事。去年,俞风做了一大桌子菜,没人吃,他自己也饿了一天。
奚暖听的得不知所措,最怕和不熟的人聊天聊到别人的伤心事了,满肚子安慰的话却一句也憋不出来。
俞风22岁那年,在毕业晚会上喝多了,极轻狂地选择酒驾,出了车祸,俞风的女朋友没有系安全带,车祸的瞬间,女生用身体护住了俞风。
俞风说得很平淡,奚暖却听得心惊肉跳的。不知不觉混进别人的故事里,她还不知道怎么在别人翻江倒海的故事里,保持相应的情绪,给予别人尊重和安慰。
车停了,俞风带着奚暖进入三楼的超市,开始买菜。年下的超市里,人和人挤在一起,俞风一只手推购物车,一只手搭在奚暖肩上,随时护着她。
奚暖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只知道跟随着肩上的手。
俞风带着奚暖来到人稍微少一点的零食区,站在一墙的薯片前,他板过奚暖的身子,双手搭在奚暖的双肩,微微弯下腰和奚暖面对面,看着奚暖的眼睛。
“不要有心里负担,只是因为你和我女朋友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想请你再陪我吃顿饭,就当和我女朋友告别了。她以前总要买好多乱七八糟的零食,你也挑点吧,不要客气。”说着,把奚暖身子一旋,使她正对一排排的零食,附在她耳边道:“也算是这段日子来,我对你的感谢了。”
奚暖看着那些色彩鲜艳的零食,心早就漂起来了。既然,君说如此,妾岂不从。放宽了心,加入采购的大军中,刚才的柔弱样仿佛不曾存在。
提着一堆食物放进购物车里,还不忘抬起头,眼睛眯成月牙,对俞风讨好地傻笑,厚脸皮之人的不好意思最有趣了。俞风摸摸她的头,,怪她过分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摸摸她的头是人都天性。
“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不是刚才吗?”
“不是,听到你声音那天,我查了你公司的地址,就一直在门口等你。”
“噢!所以你恰好在我下班的时候打电话来”
“嗯,我要自己确认你真的不是她。”
“我们的声音有那么像吗?”
“真假难辨。”
奚暖若有所思点点头,不作答,一直以来还以为自己是个温暖的人呢,原来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光,心里莫名就别扭起来。
“那天见你,你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笑,看起来是值得信任的,所以就一直在麻烦你。”
“那那天,你干嘛不叫我呢?”
“叫你干嘛?”
“啊!也对,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呢。”
一时无话,奚暖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偶尔往购物车里丢写自己喜欢的。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我多吃点也没关系,因为他是个好人,所有见他第一面就和他吃饭不是不矜持,因为他是个好人,我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第一次见面两个人才没有陌生感。
想半天,奚暖也没想到,让她惊讶的属于两人之间的和谐氛围其实只是来源于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谈,没什么好惊讶的。
从超市出来,天色已晚,俞风的房子在小城的山上,往山上看去,无数暖色调的四方形点缀着温润漆黑的夜。奚暖想起万家灯火这一类的词,又想像着俞风一个人待着的样子。
到俞风家,一切如如俞风所言,他在厨房里忙,奚暖在客厅里看电影,吃薯片。在他身边,奚暖变得很自由,陌生房子里都空气也能顺畅呼吸。原来的奚暖是很内向的,在和她相处不多的人的家里,她总是拘束紧张到胸闷的人,这次却一点也不同。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原本属于另一个女孩的幸福,侧过脸就看到正在打鸡蛋的俞风,线条流畅的肩膀,手臂上白衬衫随意的挽起,白净修长的手温柔地侍弄着各色食材,精壮的腰看得奚暖圆脸一红,忙收回视线。
这还是奚暖第一次单独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男子共处一室,没有男生朋友的奚暖连初恋都没有,这么盯着别人看,自己倒先害羞了。想到曾经拥有这一切的那个女生,奚暖心里充斥着一大团的烦躁,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抓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吃得急了,被呛得直咳嗽。俞风听到动静回头看着她笑了笑,很久没有在这这房子里听到别人的声音了。
除夕
除夕,中国最舒服的节日,那天所有中国人就四件事,守着家人吃喝玩乐。尽全力放纵着,可以熬夜打麻将,可以通宵看电视,做错事也能轻易被原谅,可以放肆依赖撒娇,可以尽情偷懒抽风,都没关系的,大家都会包容地笑笑。情绪被节日宽容和乐的气氛感染,每个人都想法设法让自己也让别人快乐。真是一个神奇的日子。
奚暖家里就她和妈妈两人,除夕都是到奚暖大姨家吃饭。苏鹤去了水边行家,大姨家里就奚暖和奚谣两个年轻人,两人没事就出门逛街。
逛了一圈,在公交站等车准备回家,奚暖才发现奚谣买了一大袋全是零食。
“谣谣,你吃得也挺厉害的啊,怎么又瘦了。”
“瘦了吗?”奚谣捏捏自己的脸。
“好像肉是少了点。”
“学习别太拼了。”
“暖暖姐啊!”奚谣捏着拳头压低声音撒娇,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怎么了?”
“我大概是没救了,明明是我自己让人家不要来找我的,可我现在每天都浑身不舒服,一天无欲无求的。”
“是因为你暗恋的那个第一名?你们说话了?”
“嗯,本来他要帮我补习数学的,可是我看到她和其它女生一起走,我以为那是他女朋友,大脑抽风让他不要给我补习,然后我们俩就断了。放假那天我们班一个女生给他告白,我才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奚谣越说越郁闷,精致的五官纠结在一起,痛心疾首捏碎了手里的饼干。
“额,那他答应那个女生了?”
“没有,我跑去偷看,他说学习要紧,无心恋爱。”
“噗,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奚谣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第一名果然不同凡响,现在你可以继续请他给你补习呀,用你好好学习的精神打动他。”
“可是怎么开口,我什么都不敢做呀!烦死了。”
看着奚谣歇斯底里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奚暖一时间只会笑,完全没注意到一辆熟悉的车向她这边开来。
上了俞风的车,奚暖才想到自己是不是太不客气,都没问他顺不顺路就上了车。一时之间也没什么话和俞风说,就沉默着,气氛有点干。车后座的奚谣和俞风的表弟不认识,也没说话。四个干巴巴地坐着,尴尬也说不上,就是有点奇怪。
“找到更好的人帮你补数学了?”率先开口的是俞风表弟。
“啊!没有没有。”奚谣红着脸使劲摆手。
“你就是那个第一名?”奚暖一脸兴奋地回头。
常远不明所以看着奚暖,奚谣在一旁使劲摆手,俞风也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奚暖一切了然于心,若有所思回过头,嘱咐俞风专心开车。
经过超市时,奚暖要俞风陪她去买东西,让奚谣和常远在车上等他们。俞风大概也猜出后面的两人有事,也很愿意和奚暖一起去。干脆地把车停好,两个大人就走了。
车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奚谣身心紧绷在一起,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的数学还要补吗?”常远玩着手机漫不经心问。
“要的。”令人惊讶的回复速度。
“那这是什么意思?”常远侧过身子一手搭在奚谣身后座椅上,一手拿手机反到奚谣眼前。是那天奚谣发的短信。隔太近了,奚谣脑子乱成一团。
“你脸红什么。”常远笑着又向奚谣的耳朵再近一步。
一不做二不休,是你自己跑过来的,奚谣握紧拳头,深呼吸,转过头,直面常远。距离近得她头皮发麻,难以承受。奚谣稳住心神,往后退到眼里足以容下常远整张脸的距离。
“我喜欢你,常远,我喜欢你,从高一那年起就喜欢你。你在我身边帮我讲题,让我有了邪念,我怕影响你学习,就发了这条短信。”
常远一动不动看着奚谣,依旧面无表情,一鼓作气而生的勇气渐渐散去,理智回到身体里,脸上的热无法抵消车里两人之间全然冷却的空气。空气变成块状,压得奚谣喘不过气。
她转过头,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常远后知后觉追了出去,看奚谣不要命地跑,常远开始用尽了全力追,虽然觉得没有但还是习惯性地叫了一句奚谣,停下。没想到对方还真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
常远走到奚谣面前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常远挠挠头。
“那个,不要哭了,我也挺喜欢你的。”奚谣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眼里不可置信和狂喜混杂着。
“既然对我起了邪念,你就要想法设法成全自己,这才是文科班第一名的女侠该做的,把我推开算什么嘛。奚谣同志,你这么脆弱可不行啊!”常远拍着奚谣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着。
“可是你不是说学习为重,无心恋爱吗?”
“那是对她们说的,你还不足以影响我的学习。”
“那我们。”奚谣双眼左右晃来晃去。
“嗯,你的确可以对我说我们,女朋友。”常远拍拍奚谣的头。
“那,我可以抱你吗?”未干的泪痕映在她通红的脸上。
“女孩子家,一点都不矜持。”常远俯身抱住奚谣。
除夕
大过年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不免有些冷清。甄希便拖着言淮到年轻人扎堆的步行街闲逛。甄希今年虽然已经38岁了,可还是不肯长大,和言淮在一起十年有余,可甄希就是不肯答应言淮的求婚,更不愿意生小孩。她只愿自己一直是个小孩。
街上都是些尚未离家的年轻人,没有离开家庭独自生活过的人,对过年的团圆、家人间的相守并没有特殊情感。吃完饭就赶紧跑出来,约上三五个伙伴,一路上放着烟花,无边无际胡天海地地聊天,反正未来那么长,那么远,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烟花映在甄希的眼里,言淮并不清楚她为何无端落泪,就像他不知道甄希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的求婚。
顺着甄希的眼光看去,路旁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站着一个及儒雅斯文的男人,看着大概有五十左右,面上有着宛如白玉的温和雅,匀称修长的身体,头发依旧乌黑,年轻有光,年长有味的男人。男人掏钱买了一串鲜红的糖葫芦递给了身旁的女人,温柔地笑笑,牵着她的手转过身,看到早已擦干眼泪的甄希。
黑夜和灯火的间隙里,时间短暂地停止了。银白的火花不时从两个人之间闪过,像极了甄希18岁那个夏天闪烁的阳光。
“甄希,是你吗?”
“嗯嗯,是我。”
“孩子,你跑哪儿去了。”
甄希向前奔去,跨越可见的距离,拥抱眼前的人。甄希使劲地哭了,有无数的委屈和心酸急切向外奔涌,还有许多不可说的想念,不为人道的依赖,难以言明的渴求。
侠客的话都在刀剑之中,文人的话都在一笔一划,一诗一文里,政客的话在温床里,男人的话都在酒里,女人的话都在泪里。
男人轻拍着甄希的背,一下一下,像在哄一个不知事的孩子。
“甄希,你身后那个男人值得托付,让他帮你把脖子上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您说好就是好。”隔了半响甄希放开男人再次开口。
“老师,新年快乐。”
甄希精致的妆被眼泪划花了,露出本真的皮肤,依旧干净白皙。被叫老师的人拍拍甄希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牵着身旁优雅从容的女人走开了。
言淮不敢上前,他并不确定此刻的甄希是否需要他,无助的停留在原地。
“小姨?”
甄希揉揉被眼泪模糊的眼睛,看到奚谣和常远一前一后向甄希走来,奚谣手里拿着燃到一半的烟火。
“小姨,真的是你,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呀,过年你也不回来。”奚谣满脸疑惑拉着甄希的手,语气里是少有的撒娇埋怨。
“我正要去你家呢,一起回去吧,我刚好有件事要和你们说。”甄希恢复了明艳的笑,拉着奚谣走向言淮。
“走吧,我们去见家长。”
“见家长?”
“结婚之前不是要见家长嘛”
“你是说,你要和我结婚?”
甄希点点头,伸出手。言淮没有一丝犹豫就握住了那双他熟悉的手。虽然不太清楚甄希为什么改变,只要她愿意嫁,就好了。
甄希笑笑,转头上下打量常远,奚谣轻轻扯甄希的袖子。
“小帅哥也和我们一起回家好了,走吧。”
四个人一个横排走,刚好占满街道。
甄希回头看一眼适才老师站的地方,眼神飘忽难定,无心而扬的柔情百转,倏忽之间又笑着回头,看向前方。
张老师眼睛微微眯起对甄希点着头的笑,那时甄希以为老师不知道她是谁,老师却在讲台上对着最后一排的甄希说,“甄希,这次模拟考你应该可以考95吧”。张老师对双目含笑,唇不露齿的忍俊不禁,晚自习,甄希躲在课桌下吃同桌带的土豆,结果太辣了,甄希猛然抬头,头稳稳砸向课桌,闷声忍痛坐起来,就看到张老师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搭在书上,看着甄希温柔地笑了。在张老师摇着头的无奈地叹气,对悄悄跑来找他写毕业赠言的甄希说“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给你写了,不然她们都找过来,我可写不了。”张老师嘴角微微上扬的温暖声调,他对最后走出校门的甄希说“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毕业那天,全年级那么多人,张老师只和甄希拍了一张合照就匆匆离去。
张老师站在甄希身旁时,身上四溢的带着书卷气息的温暖馨香。甄希喝醉时,张老师柔和的体温 ,张老师退开甄希时温热得让人不舍离开的手掌。都过去了,都不重要了。
甄希握紧言淮的手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