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涛:
也许持剑,也许依马,我总会来
我来的时候太阳已凉
风和长发,兜兜转转的马蹄
一杯酒里有江湖
路过云边,路过江堤,我总会走
月亮的光不带寒意
黑衣黑马,三三两两的思绪
黑色的剑从不出鞘
孙陆辰:
在那之后我的剑断了,抱在怀里
就像我的马蹄铁早已开裂
尔后零落在一路出关的道途上
那尽头有一座墓碑,墓碑没刻名字
可我知道是谁,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人曾在老街的路口卖酒
老酒在热水里甘冽,沸腾得口吐鲜血
她白衣长发,她媚眼如画
她在雪地里的笑声叫铁融化
所以我的剑断了,断在我的怀里
金涛:
在那之前我的豪情薄云,薄了童年
七岁拜师,九岁学艺,七个春秋
十六岁的剑,十七的马
十八岁的行囊装着红花,于是
我在江湖,而江湖还没有我
一剑恩仇,恩仇的剑和马
马和剑,是被传言的黑马黑剑
二十二岁的名字,是被传言神话
喝了十杯酒,走了十里地
走着,走啊,走不到的老街
而我在江湖,而江湖传言着我
孙陆辰:
而在那之后,我人困马乏
剑断了,断在红妆的一个媚眼下
马蹄在雪地上留印,是一个又一个年轮
那一年的北方泛着红光,那一年我
在南方以南,流连。春天不来,花不开
某一个时候,花开了,我也落马了
疲乏加身,少年人在被冬天染得须发皆白
白得像是断剑的断茬,在眼睛里归化
一间青楼,是我的佛堂。喝一壶花酒
我在我的过往里皈依。少年侠,在悠长的
大腿上仗义,从白生生的胸脯上任侠
金涛:
在那之后的之后,我的剑葬在了关外
而我把自己葬在山林,两间茅屋
一间住了黑马,一间住了我
二十五岁的豪情,二十四岁就老了心
我不在江湖,而江湖上还住着我
屋后有一片竹林,风声萧萧
她的吵吵闹闹,我的寂寂寥寥
于是我的剑成了竹笛
于是我的江湖里只有鱼
二十六岁的传说也开始苍老
孙陆辰:
于是大雪封山,我开始衰老
我的马老死在了画纸上,跌落梅花
我的断剑老的锈迹斑斑
她的坟头也老朽的像是我的模样
我的茅草房老得成了小小的村庄
而当有一天村庄它也老了
就在那里建起一座城,建在我的骸骨上
我的剑立在城边,做了城墙
那个早就碎裂成一夜春天的马蹄铁
被人定在了墙头,这座城叫做过往
金涛:
四十四岁的孤独,我以为我死了
某一年的有一天,来了一个少年郎
白袍长发,白马白刀,干净的很锋利
干净的很神似,神似我曾是的少年
他说我二十年前的黑剑杀了人
寂静的风声,寂静的仇意
他十年学艺,十年路过我的传言
用了二十四年找到了我坟墓
孙陆辰:
他和他的长刀像是那一个冬天
一样寒冷,一样风雪如注
我在他的刀尖上跳舞作画
一抹血红色的颜料跌倒在故事里
故事或许结束了,可还没有
少年用了我的名字,甚至是我的坟墓
可是他成了我,那我又是谁?
我在茶馆里说书,说一个江湖
江湖的故事被兜在了网里
一条大鱼的肚子里有一张苍老少年
和他的断剑黑马,还有那个冬天
金涛:
因为我没有剑,因为我只有竹笛
因为我的黑马不在了,因为我没有
我认为我早死了,死在了冬天,死在了
那个姑娘走后的老街
少年说以后江湖上没有了我
我自己和别人说了个故事
故事中的少年时而白袍骏马,时而黑剑长发
他们说少年自己把自己杀了
我说少年自己把自己救活
断剑和刀葬在一块,刀和少年在一起
孙陆辰:
从此我就是我,从此我不是我
从此我的名字和我的故事一起被人传说
从此我就是一个传说,像是江湖里的鱼
从此相濡以沫,从此鱼死网破
从此村庄老成了城市,从此江湖老去
多年以后,少女在桂树下荡着秋千
多年以后,少年喝着桂花酒
桂花酒是烫过的,烫的像是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一个姑娘当街卖酒
也是有个少年买来烫了,然后喝干了江湖
金涛:
多年以后的以后,桂树还没有开花
多年以后的以后,老街来了一位老生
老生时而卖酒,时而吹笛
他的笛子里有一个姑娘和一匹老马
他的招牌是把断剑,断了的黑剑
老生喜欢说故事,老生说他在等人
等二十年前的约定,一把白刀
老生说等到了他就会死
就像二十年死过的那一次
孙陆辰:
老街上有座旧房子,旧房子的牌匾写着酒庐
酒庐有个老伙计,老到看过这个老城的老去
老生长谈,老伙计说起多年前
多年前这个城市还不老,这条街还很清澈
这个老伙计还在胭脂铺前红着脸
那时候,他说那时候,城门口久坐着一个姑娘
姑娘很美,记得那个年代的老人们都说
她总在城门口坐着,或是在卦摊前问卜
她总出现在城南那座小小的破庙里
他们说她向佛问姻缘,可是佛的姻缘
早就吊挂在了菩提树的枝头上
那是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后
人老了,城老了,破庙还在
佛还在,却看不见了
金涛:
终于,老生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就像多年前的姑娘没有等到少年
来的人白袍老马,背着断刀,干净的很苍老
老生拿出断剑,温了桂花酒
一杯接着一杯,沉默接着沉默
他说,差不多了,我的刀也断了
老生说,差很多,酒还没有喝完
终于,酒味开始纷扰变淡
酒铺开始冷冷清清,终于
断刀断了白发,断剑断了长袍
桂花酒变得鲜红,桂花树终于被等开了
鲜红。鲜红!红得老街老城睁不开眼
孙陆辰:
于是老城的青石板发着霉成了一溜儿风华
瘫倒的房梁塌下搭成十里烟花
枯树枝头春意盎然秋千下老树发芽
这座城已经老了,所以它死了
那一晚月亮烧着了,那一晚明亮一片
多年前的少年和多年后的老人在这一秒里重叠
多年前乌蓬招摇啊招摇着
多年后江湖干了,鱼都上了岸,成了家
多年前的卜人,把卜辞写在了长墙上头
那卜辞是这样写的:江湖啊,如此而已
就像那一年的姑娘唇红齿白
现在她们老在了尘埃里,被一个说书人下了酒
金涛,孙陆辰。而已
于20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