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读过一篇日本五六十年代的文章，写一个小学高年级的男孩每天和邻居家女孩同路上学的故事。男孩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女孩子低头颔首跟在后面。从来不说一句，保持一人的距离相跟，只在过河的时候，男孩回过身子，伸手扶一下女孩的胳膊。男孩与女孩第一次朦胧的好感仅限于此。

这唯美的默契一直萦绕在我的头脑里。所以后来看到身边各色宝贝谈恋爱的时候，恨不得每一刻都拉着手，紧紧把自己靠在另一半的身边，中间甚至爬不过一个蚂蚁，生怕别人看不到脸上的小甜蜜，各种表情的自拍随时在朋友圈刷屏等等等等的小伎俩，都在心里各种不屑。

曾经我特立独行的我最看不惯这样的亲密，觉得两个人心里的默契在淡淡的注视，并肩的行路，或是人前刻意保持的距离，这些就是夫妻的爱情。甚至学着年纪六旬的父母年轻时的样子，明明想像树袋熊一样攀在他圆圆的肚子上，却也只轻轻说一句，这件衣服还挺可爱的。

刚结婚时我们自己独住，他在睡前总是会凑过胖胖的身子抱抱我，带一点耍赖的说：“咱家的规矩是睡觉前要抱抱的。”周六要去买电还要去超市，我建议分头行动各去一处节省时间，可他却总是拉着我一起，半真半假地说：“我没有你不行”“好不容易休息，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那时常常暗笑他的迂腐，甚至有意在他示好的时候表现得不以为意，觉得不需要粘他就是暗战的胜利.

2

后来有了宝宝，我们大多和老人同住，老人随时进屋来看孩子，基本没有什么私密空间。每个晚上，不等先生进屋，我早就搂着宝宝歪在床头打呼噜了。忙忙碌碌的日子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时候一久隐约感到少了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有一天吃饭，我不吃茄子，把碗里的茄子夹到先生面前，先生没想就张嘴吃掉了。倒是我，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到身边的婆婆。但马上我像被鼓舞了一样，接二连三地给先生喂菜，开始两次他还象征性地躲避着接受，第三次干脆皱了眉头表示抗议推开了我的手，看向了婆婆。我不悦地一歪头轻哼一下，把头重新埋在了碗里。

另一次，我终于爆发了。那天，公公婆婆九点多就回屋休息，跑了一天的孩子累得摊在卧室床上。我们两个难得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的脑袋就渐渐歪在他的肚子上。我不断拿茶几上的零食抬手喂他，还不时放到他的鼻子上惹来轻声抱怨。

这时只听婆婆卧室门轻微一声响，我先生反应极快地生硬地推开我坐直身体，我在没纳过闷的情况下差点掉到沙发底下。只见婆婆从屋里从容出来的时候，我先生已经正襟危坐在打横摆放的小沙发上，离我远远的。

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冲到脑门，至于么？要是不认识，孩子哪里来的，靠一起看个电视，自家沙发上，又不是马路上，至于这么大反应吗？结婚证都领了几年了，还不能靠一下吗?

我意识到，尽管我先生，孩子的爸爸，这个天天睡在床的另一边的男人天天下班回家，逗孩子玩，每月工资按时上缴，而且我保证他没有别的另类情感，但是我们还是出问题了，我们之间缺少了点什么。缺少什么？缺少一种感觉：睡前的抱抱，中间隔了宝宝；想撒娇搅耍赖，老人又常在身边……这样的时间久了，好像少了两个人的亲密感。

过于傲娇的小脾气让我不会主动和他谈起这个问题，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大男人的粗线条神经会感受这细微的距离吗？要是他理解成嫌帮忙看孩子的奶奶碍事没有私人空间，又是一场打说不清的婆媳官司。我沉默了。

3

那一天，我牵着宝宝走在前面，我先生从后面追来，马路上没有顾忌地大声叫着我的小名“倩倩”（现在年近四十的我只有被爸妈和他这样叫），我家姑娘淡定地往前走，头也不回，我回头答应着，估计人家是在以为叫宝宝吧，我心中窃笑。可是谁知道我领的小不点叫“宝宝”，这个不惑之年的女子才叫“倩倩”。

当晚我们三口去他发小家做客，孩子玩在一起，大人喝茶聊天。中间男人集体去阳台吸烟放风，发小的妻子不无羡慕地对我说：“你看，你们爸爸现在还叫你小名，我们家的就当年谈恋爱的时候叫我（小名），现在早连名带姓一起叫了。”我口上应承着：“我的名字饶口，着急时能把舌头咬下来，他就简化了。”心里的甜和下午的感觉汇在了一起。结婚十年还亲切自然地在人前喊你小名的男人，一个听着应得习以为常的女子，如果说这不是来自心底的亲密与默契，那哪里才算有呢？

我心里湿润了，也许，在他那里，亲密感一直都在，只是有时我们都忘记了。

4

亲密感，藏在每一个小小的形式里，藏在每一个不易被外人察觉的细微之处，出差前的轻吻，看见礼物的故作惊喜，电梯里背后拽拽衣角，这些看似肉麻的小动作能让八十岁的夫妻都如新婚般甜蜜。这些一个个小动作中，我们暗示对方，你很重要，我在乎你；同时我们也常常会被自己感动。我们在接受对方的暗示时，心底带着孩子般的偷笑悄悄地回应着伴侣，这难道不是最美的浪漫，最甜的亲密？

记得刚结婚时，他出差三个月回来说：“你真好，明明想我也忍着不说，要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的这句赞扬让我强大的内心瞬间崩塌，你真的知道我的心。我们吵架我崩溃大哭时，如果你走来抱住我，绝对比皱着眉头说二百次对不起管用十倍。懂他（她），赞美他（她），就直接说出来——不说人家怎么会知道；喜欢他，在乎他，就用行动表示，哪怕肉麻（当然要注意场合）——否则他还以为你不喜欢不在乎：这些绝对与面子无关。

再后来，年纪奔四的我，喜欢好像孩子一样回应他的小动作，比十年前的我更感念这些小小的情景。

至于老人面前，慢慢我们也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亲密小玩笑，毕竟哪个老人不喜欢看儿女婚姻幸福，干什么假装成革命同志正经八百的样子?至于女儿，抱一抱亲一亲脸颊的动作并不顾忌她的存在，有时她会顽皮地捂上眼睛偷看，有时会把肉肉的大脸一起挤过来让我们把她亲成肉饼，嘿嘿，爸爸爱妈妈不是最好的家教吗？

亲密的感觉，在于营造在于感受，需要给予更需要回应。它不因岁月而衰退，在最初年轻的激情过后，依然存在于琐碎的生活细节之中，是给予彼此关于爱情的最好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