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丝断掉之后

芥川龙之介

回想起跌落的过程,犍陀多心中闪现出很多的情绪和回忆。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犍陀多躺在血池底下快要窒息了,身边也躺满了跟他一样从断掉的蜘蛛丝上跌落的人。虽然已经万念俱灰,他仍然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努力喘口气,只是他现在两腿发软,站立不稳。透过刀山映射的微光,犍陀多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是以前没有见过的,那里似乎可以供他歇一歇。他费力地拨开拥挤的人群,向大石头蹒跚着走去,那里似乎有什么魔力在吸引着他。

当他摸到石头的时候,同时也看到石头上已经躺了一个人,那人一样是一身的血污,只是看起来不像从血池爬上去的,反倒是受了严重的鞭打。犍陀多回想起蜘蛛丝上的场景,心中腾起一阵怒火,朝那人吼道:『你们刚才抢我的蜘蛛丝,害得我失去希望,现在连一块歇脚的地方也要跟我抢吗?』

那人转过头来,看着犍陀多,目光里有和身上的鞭伤不相称的柔和,是这个鬼地方从来没有过的。犍陀多一下子愣住了,扶着石头倚在那里,他能感觉到周围安静了许多,只有身上往下流的血污和远处刀山火海传来的低声轰鸣提醒他自己仍身在何处。「石头上这个人好奇怪,」犍陀多心里说着,嘴上又开始凶狠起来:『快给我让开!』

那人费力地坐起来,脸上显出十分的痛苦,大概是身上伤得太重了。『犍陀多。』那人终于开口了。犍陀多这下更惊讶了,他仔细地回想,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怎么会认识自己呢?唉!这杀人如麻的一生,有一些实在记不起来的仇家也是正常。他要是来寻仇,正好我这一腔怒火还无处发泄呢。『犍陀多,我的确是为你来的。只是不是寻仇,而是释放你的痛苦。』

那人说着,身上的印章突然亮了起来。那些印章是每个进入这鬼地方的人都有的,一个印章就是一个罪状。犍陀多在那人身上看到许多的罪状,心中冷笑道:『你这个杀人如麻的恶汉,说什么痴话!都到今天的地步了,还要救我?你怎么不救救自己这个大恶棍?』然而犍陀多的目光终究被这些罪状抓住了,它们是那么熟悉,看起来跟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犍陀多的心里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这个怪异的地方有什么事都不奇怪。

那人好像能洞察犍陀多的内心似的,又开口说道:『是的,我身上印的都是你的罪状。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是为你而来。』犍陀多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真是奇怪,那些印都去了哪里?为什么身上一个印都没有了?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吗?这就意味着自己真的可以脱离这苦海了。犍陀多越想越兴奋,起初是狂喜,随后又悔恨不已,闭上眼睛,痛哭流涕。直到眼泪都流干了,他的内心又归于平静,喜乐,似乎是被牢牢地钉在心里一样,总之,那是没有人能夺走的喜乐。

犍陀多觉得外面有了光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磐石上,身上不再是血污,而是洁白的细麻衣,旁边坐着那担负了他一切罪状的人。

注:原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以信启悟”。耶稣的拯救只在今生有指望,但限于芥川龙之介原文设定,难以做出改变。恳请读者莫在神学上过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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