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水下起身,扭头瞥了一眼左边的玻璃窗,努力把腰挺直,核心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收紧。和每次一样,只有一个轮廓在,其余的看不清,因为眼镜还安静的躺在柜子里,但是每次离水都看,仿佛不看那么这次游泳便了无意义一样。偏过头往后面的澡堂走,经过消毒池的时候他把泳帽摘下来,连带着泳镜一起攥在左手里面,右手想拎起几缕头发,不过没拎起来,湿漉漉的全趴在头皮上。
他进来之后看了看,一共三个人,于是他走到那两个人对面的那一侧,跟另一个人隔了一个喷头,他把把手偏到最左侧,准备享受天伦之乐。水流喷涌而出,他习惯游完泳之后让身上浇满滚烫的热水,然后把眼睛闭上,感受它们欢快的奔腾,看着它们在肌肤上跳舞,和肌肤亲吻,最后猛的坠向地面,像是交响乐,起,落,一气呵成,满场鸦雀无声,直到他听见开门的声音,那是旁边的水龙头被打开后喷头的怒吼。
他把眼睛睁开,看见了一块疤,兀自的长在旁边这个人的背上,就像他兀自的打开水龙头一样。好奇从脚跟爬了上来,这是伤疤嘛还是胎记?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伤疤,可是是什么样的伤疤?他抬起眼打量眼前这个侧对着他洗澡的人,鼻梁高挺,短发,身形魁梧,胳膊像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结合,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胳膊,无声的叹了口气,五花吃起来的确比纯瘦的香。回过神,他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个玉坠,碧绿的一小块,看不清雕的什么图案,这人信这个?还是纯粹觉得戴上看起来爷们儿一点,无从得知了。这时候眼前的人弯过腰去拿沐浴露,这块疤又露在他眼前,他越发觉得这块疤是烫伤造成的,算了罢,一块疤而已,何必理会呢。他于是把身子转了一圈,头冲着墙,把手深深插进发根里,他把眼睛合上,可是眼前出现了一块疤。
他心不在蔫的洗了一会便关了水,进了更衣室,看见自己柜子前面躺着一个黑布袋,他觉得有点碍事,把它往前一踢,低下身子把柜子门拉开。拿出浴巾把身子擦干,这时候澡堂里的人陆陆续续进了更衣室,那块疤也跟着进来了,直直的看着刚被他踢走的布袋,走过来弯腰拿了过去,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身把鞋从矮柜里抽出来,忘了眼镜还躺在边上,这一抽,眼镜“啪”的掉到了地上。他赶紧戴上眼镜,注意到那块疤就在他旁边,原来他俩的柜子紧挨着,他不吭声,一边换衣服一边继续打量眼前的人,他借着他开柜门的功夫往里面瞥了一眼,一双aj,上面搭着一条牛仔裤,里面有条方巾。他看着他把方巾拿出来上下擦干身体,他注意到他没用方巾擦脸,脸上还留下一颗颗的水珠子让他不觉有些莞尔。他看着着他穿好裤子,然后半坐在长椅上,从里面掏出一双卡其色和黑色相间的袜子,他突然很想笑,因为想到一个画面,一个黑帮教父从门口进来,冷酷的坐在屋子里面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把左腿搭在右腿上,这时候,皮鞋之上,小腿之下,露出了皮卡丘的图案。眼前的场景和想象中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觉得可可爱爱,颇有些反差的滑稽。他把外套的拉链拉上,挠了挠下巴,在更衣室的镜子前照了照,把刘海拨到脑门上面,扭头离开。
他把柜门钥匙还到盒里,开始在一片狼藉的卡库里找自己的卡,忽然觉得有两张卡很像刚才那块疤的主人,他拿起来看了看,可是已经忘了刚才那个人的脸了,或许自己打一开始就没真正打算记住它,他拿起来早就找到的自己那张卡,撇了撇嘴,刚才那两张卡上写的名字是什么来着?记不得了,他把门推开,空气像夹心饼干,湿气裹着雾霾灌进他嘴里,脖子里,他把手缩进兜里。走到天桥他觉得饿了,下坡,右边的楼里传来聊天的声音,他扭头看见三楼的楼道里灯光闪烁,有个人在向着他的方向走来,左手栅栏边的马路上开过去一辆货车,他听到汽笛的嘶吼,像是邮轮开动的声音,他觉得奇怪,用一种声音比喻另一种声音好像有些荒唐。这时候他看到小保安朝着保安室走过去,载歌载舞的,他觉得这么形容不太合适,但是保安的确又唱又跳,他把食指横在鼻子前面擤了一下。
走到食堂门口他看见自己的内衬的袖口从外套里挤出来了,他把它们塞回去,可是往上走了两步又蹦了出来,他就一边上楼一边塞,到了三层门口,他觉得自己被袖子打败了,让它们就这样待着吧,他告诉自己。掀开帘子,潮热的空气抓住他的脸猛嘬了一口,他不太喜欢这样的见面礼。走到小窗口点了碗面,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包卸下来,掏出手机,屏幕黑着,映着他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睁开,随后看到了那块疤,他心说有意思,于是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下一句话“他从水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