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下的非常大。Greg听说那位金发的Holmes先生要和Watson先生一道回伦敦去，再过个几天他就要跟着家里人移民到阿根廷，不知道Holmes先生此行一去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于是Greg抱着帽子站在门口，雨水从屋檐上滴下来溅得到处都是。他侧身听着门厅里的嘈杂，下人来回搬着行李，Holmes太太热情的和她的客人道着别。

Greg朝屋里张望着看见正与女主人说话的Mycroft，结果不一会儿他窥视的对象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Greg吓得一时忘记自己该怎么站。

一只他这辈子见过最优美的手夹着钱币伸在他眼前，我不能收，先生，Greg看向地面笨拙的拒绝了他。

这样一来不知怎么触怒了Mycroft，随后Greg就听见他转过身去对Watson先生发泄自己的不满。

“我给他五先令，他居然不接，无耻的混蛋。”

Greg眨了眨眼睛，只能盯着屋外远处把腰站的笔直。

Mycroft回头和Sherlock道别的时候，老好人John走上去给了Greg十先令，听到自己被误解却不知道如何澄清的Greg一时慌张就接了下来。

“我猜你多给了他不少。” Mycroft说，John则无奈的耸了耸肩作为回应。

“五先令看来不够，你非得收金币不成？”Mycroft从Greg身边走过的时候说，Greg没有回答，只是鼓起勇气用他那双眼睛盯着Mycroft看，好像要把这张脸记下来一样。

若是Mycroft不那么急着上马车，他就能看到Greg从仆人手里夺过他的行李箱，搬到马车上的一幕。

马车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地面坑坑洼洼，使得车子十分颠簸，难以前进。 Mycroft从车窗探出身，想要看一看周围的情况，没有想到他的视线径直对上了不远处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 那真挚的眼神让他呼吸加速。Greg怀里抱着他的帽子站在一小丛植物后面，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全都湿了。

“老天，又是那个看猎场的家伙。” 坐回座位上时Mycroft说道。

“他不可能跟到这儿来，我们是在房子前面把他撇下的。”

“如果他一路跑过来，还是跟得上。”

“可是他跑什么呢？”John说。

Mycroft摇了摇头，回过身去撩开马车背后的帘子，朝着刚才Greg站着的那片花丛看过去，然而除了蔷薇与晨雾，他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Greg本身都做好了再也见不到Holmes先生的准备，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他倾慕的对象又从伦敦赶了回来。Greg当时在Mycroft原本住的那间屋子窗边敲敲打打，修补客厅顶棚，等他顺着梯子爬下来的时候，看到Mycroft就站在那里，像个奇迹——黑色的礼服和领结，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嘴里叼着根香烟。

“打扰了，先生们明天还要去打猎吗？” Greg先是紧张的差点从梯子上失足摔下来，接着又慌里慌张说错了话，他当然不会去打猎，明天要举行板球比赛。好在Mycroft非常温和的指出了这一点，并没有嘲笑Greg的健忘。

“今天早上没能让您和Watson先生感到满意，我觉得非常抱歉，先生。”

“没关系的，Lestrade。” Mycroft取下细长的烟卷夹在手中冲他微微牵动了嘴角。

Greg脸上这才稍稍恢复了血色，趁着Mycroft转身还没走远的时候Greg又冲他喊了一声，“很高兴看到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先生。”

Mycroft的背影愣了一下，接着他回过头，一双若有所思的灰蓝对上了Greg的剑眉星目。

“没关系的，Lestrade。”

晚饭只有三个人，Sherlock的母亲，Mycroft和教区长，按照规矩不必穿燕尾服参加，只用穿无尾的晚礼服。 Mycroft在镜子前面给自己戴上衬衫活领的时候，为这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繁文缛节感到荒谬—— 今晚将要和他共进晚餐的这两位，一个是思想呆板，自以为是的牧师，一个是思维缓慢，爱生是非的中年妇女，他们拿着成堆的阶级象征砌起了上流社会的地位，却不能丝毫掩饰自己的枯燥。

席间他差一点要跟牧师就Sherlock拒绝领圣餐的事情吵起来，正在他们针锋相对的时候，管家走进来，躬身在Mycroft的耳朵边上问他对猎场看守有何吩咐。

”什么事都没有，谢谢。我刚才还见到他了。“

“明白了，先生，但是他想知道在明天两场比赛之间，您需不需要到水池里沐浴，因为天气转晴了，他刚刚把船里的水舀出来。”

Mycroft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深究，让管家去谢绝他的好意。

“Lestrade在厨房吗？我要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牧师突然仰起头问管家。

“不如让他进来吧，我并不介意。” Mycroft说。

“我想他还是宁愿带在厨房里，还是我过去吧。”牧师说。

“敢情是这样，厨房里有不少漂亮姑娘。”

牧师听了他的话惊讶的回过头来，“您不会碰巧知道他有什么结婚的对象吧？”

“恐怕没有，” Mycroft想起婚礼那天 Lestrade和两个女孩调情的情形，“为什么问？”

“说实话，要是能看到这位年轻人在远航之前娶到一位终身伴侣，我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牧师冲着Mycroft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补充道： “或者任何年轻人。”

“远航？”

“是啊，他要做移民，哥哥在海外为他谋了工作。” 牧师说着，起身进了厨房。

晚餐随着牧师的离席而结束，Mycroft因为这人傲慢的语调和腐朽的观念而满腔怒火，于是起身到外面去散步。天色已晚，园子里的树木和天空一样被笼罩在阴沉的暗影之下，摄入的食物和酒精使Mycroft感到烦躁，他的思维在一片混沌的大脑中踉跄着摸索，想着自己是否和那位教区长一样胆小保守，故步自封。Mycroft看向他周身蓬勃生长的自然景物，发现自己一生都在敬而远之—— 害怕藏着花香的树丛会纠缠住他的衣袖，怕湿润的草地会损坏他鞋子的漆皮—— 不能再往前走了，Mycroft想着，在石头铺的小径上掉头往回走。天色已晚，他这样的人也许注定要将自己封存在室内腐烂。

刚走了几步，Mycroft和一个人影撞了满怀，对方转着灯芯绒面料的衣服，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的—— 接着便马上放开了，是刚从牧师的说教底下逃出来的Lestrade。

Mycroft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听到他道歉的声音，隔着傍晚温暖的空气从不远的灰暗中传来。Lestrade就像是从那片他不敢涉足的荆棘中钻出来的一样，他略有些粗糙的嗓音，手中的兔子，背后的猎枪，全都融入在自然和荒野之中，是Mycroft望而却步的一部分。

他心神不宁的和Lestrade说了一声不用在意，就继续走回了屋里。房门旋转着在他身后关闭，’砰‘的一声，把自由留在了外面。

教区长一脸严肃，躬身坐在椅子里和老夫人谈话，“然而，我记得从您口中可是清清楚楚的听说过，府上的仆人都受过坚振礼，可是我去厨房里一问，不仅Lestrade一个人，连您的管家都还没有受过。”

“我原本以为是这样的，这些仆人都非常不会体谅人— — 你看那个Lestrade，突然就提要辞工，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可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没时间在Lestrade离开之前给他安排受礼了。我能写封信，让他到了转交给那儿的牧师，但是谁能确定他愿不愿意交给人家呢？您如果事先搞清楚，现在就不会这么复杂。”

面对牧师责备的语气，老夫人问Mycroft有没有什么主意。

“我们的年轻朋友斗志昂扬，看来要对抗起教会了。” 看见Mycroft要开口说话，教区长赶忙插了一句满是嘲讽的评论在他前面。

“容我问一句，您怎么确定Lestrade受了坚振礼，就一定会虔诚起来，一心向神呢？” Mycroft感到饶有兴趣，从容的挑衅起面前这张怀着偏见的虚伪嘴脸，“打个比方，我和Sherlock就不领圣餐。”

教区长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您是有过机会的，牧师为您尽了力。虽然在您眼里不过是琐事一桩，可是因为教会没有为Lestrade尽力，理应受到责备，在我看来应当予以重视。”

“亲爱的教区长，安德森先生，您想确保教会免于受主责备，却只字不提为了Lestrade的信仰着想，原来在您眼里主的坚振礼就是这么回事，我不禁要怀疑基督是否认同您的这种观点。”

“这些不信教的年轻人对于信仰应该如何，似乎总是有着清楚的概念。” 教区长撂下一句话，起身想要告辞。

“你对自己的后辈似乎抱有不少成见。” Mycroft也站起来，跟到了门口。

“不好意思，什么？”

”你也许没意识到，正是这些你不屑一顾的“年轻人”在保障社会的未来，或者说，你的未来；而你所瞧不起的， Lestrade这样的人—— 他们支撑着你的生活。干着收拾猎枪，搬运东西这样的差事，移居海外—— 至少他在干点什么，而与此同时，社会地位高的人，像是你，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觉得不够，还从他的灵魂上挑刺，恕我直言，你的众多偏见与你的职位实在是极不相称。”

“有权定夺的那位，对此自会有判断，您说不是吗Holmes先生？“

”确实如此，也许他对你的评价你能够虚心接受。“

”我…当然会的。“教区长坚持做这场辩论中最后一个说话的人，但却已经无法做到掷地有声。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穿过了菜园，教区长走上另一条路，而Mycroft则折返回去。他们谈话的对象碰巧正靠墙站着，也许是在等某个相好的女仆。

“晚安，先生。” Lestrade冲Mycroft说道，天太黑看不清楚对方的位置，于是他们两个挨得有些过于近了。Mycroft闻到扑面而来的呼吸间一股甜腻的果香，猎场看守怕是从园子里偷吃了一颗杏。

“晚安，Lestrade，我听说你要移居海外。”

“我是这么个打算，先生。”

“那祝你好运。”

“谢谢您，先生。” Lestrade回答，一边跟在Mycroft身旁往屋子的方向走—— 他走路时左右直晃，时不时会与Mycroft肩膀相触，而后者似乎并不介意。“总觉得挺奇怪的。”过了一会Lestrade又说。

“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亚吧，我猜。”

“不是的，先生，是阿根廷。”

“啊，是个好国家。”

“您去过吗？”

“没有，我宁愿就呆在英国。” Mycroft说着往前赶了两步，没想到Lestrade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又一次，他不轻不重的撞在了灯芯绒面料的身体上，一声轻笑从耳边倏然划过，接着Lestrade和他拉开了距离，又一次温和的向他道歉。

不，这回是我的错。Mycroft低头说着，在屋子不远处和Lestrade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