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一)身世
我的爷爷名讳薛世山,祖籍山东省青洲府诸城县逄戈庄方市屯(现归高密市注沟镇管辖)。在家族中排行老三,生于1876年(清光绪三年),逝于1956年,享年81岁,安葬在安东九道沟(现丹东市)元宝山。
爷爷从小家贫,没钱读书,但聪颖好学,记忆力非凡,太爷教他打算盘,一点就通,他竟然能把算盘的虚幻形状印到脑子里,别人念数,他脑子里的算盘就开始运转,别人的数念完了,他脑子里的结果也就出来了,人们都叫这是“袖里吞金”(现在的人叫珠脑速算)。在屯里,人们都请他丈量一些不规则的地块,如三角型、椭圆型,经他丈量的土地面积,乡亲们都认可,因此,在十里八屯的乡亲们眼里,爷爷很有威望,就连有的人家婆媳、妯娌不和都请他来评理,爷爷办事公道,是非分明,是对就对,是错就错,不和稀泥。经他调解,双方都很服气。有的人家娃娃哭闹,大人吓唬娃子:别哭了你爹回来了,娃子继续哭;又说,你爷来了,哭声更大;说薛老三来了,娃娃当即就不哭了。邻居家买来一匹马,很烈性,撩撅子踢人,谁也不敢靠近,爷爷一鞭子甩过去,给它治得老老实实。爷爷常说:“天有日月星,人靠精气神,只要你正气在身,别说是小孩娃子或哑吧牲畜,就是恶鬼也都怕你。”
一次,爷爷挑一担柴火,到离家十几里地的柴沟(当时是一个大集镇)一家店铺去卖,到帐房取钱时,看见帐房先生正在唱着念流水帐数目,三个小伙计劈拉啪啦打算盘,爷爷在一旁拄着扁担听,念完了大家一报数,爷爷在一旁说,都不对,应该是多少多少,大家一听,呀!这个卖柴火的真神了。于是,帐房先生又拿出一本帐,说,小伙子,咱们再算算这个,这位帐房先生又开始唱起数来,听到这有节奏的算盘声,爷爷闭着眼睛好象是在欣赏民族乐器合奏,手还在扁担上打着拍节。帐房先生唱完数,打算盘的小伙计一个个都不敢报数,爷爷看看他们几个人的算盘,指着其中一个小伙计说,就是他的对!赶快给我算柴火钱,我还饿着肚子呢,你们还要不要柴火了,我吃完饭,再给你们送一挑来?帐房先生连忙说,要!要!。
(二)第一次闯关东
爷爷二十岁那年,山东连年荒旱,为了生存,不坐等饿死,爷爷带领屯子里几个年轻人闯了关东,一是能带出去一张嘴;二是能挣回几个钱。他们千辛万苦,几经周折,来到当时属于咱们国家地盘的海参崴,先是在长白山深山老林里当伐木工,爷爷说,伐木工人整天把脑袋别到裤腰带,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一般情况不怕树倒下来砸到人,就怕打柈子(据木头据一半时树就要折,劈开了柈子,飞了出来)。伐下木头以后,打成木排,顺着鸭绿江往下漂流,白天漂流,夜晚靠岸住下,生火做饭、修理器具,半个多月才能漂到鸭绿江入海口大东沟(现丹东以南的东港市),这个活不仅拼体力,拼耐力,而且必须会游泳,是在挑战生命的极限,时刻都在死亡线上挣扎,遇到瀑布式的激流,人和木排先都扎到江底,然后再浮出水面,每一次都在进行生与死的较量,遇到缓流和浅滩,人得跳下水往正流子上推,或是组织人力拉纤,到了入海口,放排人再结伴顺着江边徒步一千里返回上游,或伐木头,或再进行下一次漂流。爷爷说,整个过程都是在拼斗,漂流时与大自然斗;返回上游时与狼虫虎豹斗,弄不好就要把命搭上,爷爷把拼命挣来的钱,托人捎回家,太爷都给攒起来,留着说媳妇。太爷深知这个活太危险,便托去的人捎信,骗说太爷有病让爷爷赶快回家,回来晚了,就看不见了,爷爷是个孝子,一听这事,昼夜兼程返回山东。
(二)第二次闯关东
爷爷四十岁时第二次闯关东,太爷把爷爷从鸭绿江叫回山东,就是让爷爷与奶奶完婚,(1900年)到1916年,山东闹灾荒,又是实在 过不下去了,爷爷把十三岁的大姑卖给一家姓曹的人家做童养媳,留下两块袁大头银元,瞒着大姑,带着奶奶、挑着大伯(6岁),还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堂侄,往东北逃荒,沿路乞讨,千辛万苦,来到现在的黑龙江省尚志市(当时叫诸和县)投奔逄戈庄老乡在一面坡西南的亚布力站住脚,在山根旁挖了一个地窨子住下,烧荒种地,就靠这一双手,一把镐头,把全家人吃饭度命的问题先解决了。也就是三、四年的光景,家里盖上了木头房,买了头小毛驴,可以自己做豆腐了,除了自家吃以外,还可以拉到集上换点零钱花,生活充裕多了。亚布力这一带有种黄烟的习惯,由于生长期长,怕霜打,爷爷就求周围的老乡拉来秸颗在霜头点着,用火的热量把霜驱走。这个期间(1916—1919)奶奶又生下了我二姑和我爸爸,到1931年,小日本鬼子侵占了东北,加之山区里闹胡子(土匪),我爸爸私塾二年没念完就辍学了。
这胡子一伙接一伙,一帮接一帮,把爷爷十几年的劳动成果一掠而光,大的柳子把马牵走,小的柳子把驴牵走,三五个人的把小鸡小鸭剁吃了,甚至把二三十斤的小猪仔也给杀吃肉了,临走还把家里过冬的粮食也给扛走了。爷爷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讲理没地方,跟他们拼也拼不过,人家手里有枪,一股火急出了个“火眼蒙”(急性白内障)没钱医治,只好干挺着,有人出招抹鬼子红,开始还有点光感,谁在眼前走,他还能分辨出来,后来逐渐啥也看不见了,就是这样,把我爷爷这个山东硬汉眼睁睁地给急瞎了。
我从小记事起,在三岔河就接触这位看不见世界的爷爷,我的爸爸很孝敬他老人家,每四五天就背着他上澡堂子泡泡澡,有时我也跟着去,看见爸爸给爷爷搓澡,剪脚指角.可有耐心了...爷爷是一位善于言谈、精于数学的老人,从我一小有数字概念开始,他就教我乘法口诀“小九九”;教我打算盘,如果我的算盘打错了,他虽然看不见,但却能知道,马上纠正;他教我打"625"“16875”,他盲打十遍的时间,我连三遍还打不完,他说打算盘主要是熟能生巧,以至我十五年后在财政金融学校参加珠算比赛第一个交上卷时(按时间和准确程度计分定级),突然想到了我的爷爷;啊!伟大的爷爷,是你老人家教导我打算盘的秘诀是熟能生巧啊!后来我评上了会计师,晋升了高级会计师、注册会计师,要仰仗我爷爷这位启蒙老师。六十年后的今天,人们都用上了电子计算器,我想,这加减法快点按,刚能撵上我爷爷,但多位数乘除法你老人家可要甘拜下风了。
(三)爷爷给我讲的故事
爷爷常讲,他和宰相刘罗锅是一个庄的老乡,他所接触的是刘罗锅的后代。老刘家的人,没有官架子,都很平易近人。他为家乡能出刘统勋、刘墉这样的清官感到欣慰,记得他老人家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乾隆年间,皇上要山东省籍的刘墉和山西省籍的一个大臣回乡体察民情,搞一次调查研究,回来给皇上带点家乡的土特产。山西籍的大臣回来时,用四个人抬了一个大南瓜,献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而山东籍的刘墉却空着手啥也没拿,皇上问道,刘爱卿你的礼物呢?刘墉从袖口里甩了半天,掏出来一个比鸡蛋还小的土豆来,皇上很不高兴地说,你在耍笑朕,刘墉连忙跪拜说,启禀皇上,俺们山东地薄呀!产量低啊!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这土豆我还是挑大的给皇上拿来的呢,皇上深思半天,下了圣旨:户部尚书听着,从今年上秋开始,山西省纳双粮(纳双份税);山东省不纳粮(免税)!
从此后,山东省的老百姓为了感谢皇上的恩赐,更加艰苦奋斗,勤俭过日子,盖房子不用梁坨(不纳粮),只用檩子和椽子;而山西省的老百姓一面山呼皇上万岁;一面咒骂贪官搞浮夸,虽然多纳了税,这也是皇上的恩赐,体现山西的富足,为了永葆千秋万代,盖房子都用双梁坨(双粮)。
时至今日,山西的支柱产业煤炭,除了拿产品税、增值税以外还得缴纳资源税;山东开发沿海经济的项目有的减税、免税、出口还退税;山东老百姓日子虽然都过好了,但依然艰苦创业,警钟长鸣。谁说我以偏概全?我有倪萍的天气预报为证:“这个凄凄凉凉的小雨夹着嗖嗖的西北风,今儿刮,明儿刮,后儿还刮...你弄个孩子吃吃不上,穿穿不上...来阵大风把孩子给你卷跑了...”山西的老百姓生活虽不如山东,但活的也很潇洒,有歌为证:“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你看那白发的婆婆,挺起那腰杆也像大姑娘...”
(四)爷爷给我出了两道数学题
我十一岁上小学四年的时候,爷爷给我出了两道数学题,使我终生难忘。
一次,我的算数得了100分,拿给爷爷显示,爷爷看不见,就让我给念,小题是四则混合运算,大题是应用题,算汽车火车相向、相对的速度问题,爷爷在表扬我的同时,给我出了一道我还没学过的难题,说是:“一山兔子一山鸡,两山并到一山里,数数脑袋三千六,数数大腿一万一,问有多少兔子多少鸡?”我当时就是列不出式子来,最大的难题是老师说了,不同名数不能相加,但兔子和鸡确实并到一起了,于是,我就用笨法算:鸡兔一共三千六,我先按各一千八试一下,鸡腿是三千六,兔腿是七千二,一共是一万另八百,腿数不够,得用兔来补,给兔加一百,这回兔是一千九,鸡就变成一千七了,兔腿七千六,鸡腿三千四,正好一万一,.爷爷,我算出来了!爷爷说,我再给你出一道:"一个哑吧去割肉,钱在袖里头,买一斤少四十(个钱),买半斤多十六,问哑吧有多少钱?多少钱一斤肉?我还是列不出式子来,还得用算鸡兔的方法去碰.我先假设100个钱一斤肉,哑吧就有六十个钱,用半斤一核,不对,差六个钱;再用110个钱一斤肉碰,哑吧就有七十个钱,用半斤一核,就差一个钱了,有门了!最后用112个钱一碰,哑吧有72个钱,正好买一斤少四十买半斤多十六.爷爷!我又算出来了!爷爷说,你这种算法不行,咱们老祖宗给留下一套算法口诀,我说,不听不听,你就说我算的对不对吧?于是,就跑出去玩了,从此,再也没有听到爷爷讲"算法",成为我终生的撼事.
我上初中以后,学了代数,我把当年鸡兔合笼/哑吧割肉用二元一次和一元一次方程又演算一次:
鸡兔同笼:
一,设鸡为 x 兔为 y 则 : x+y=3600
2x+4y=11000
x=1700 y=1900
哑巴割肉:
二,设肉为 x个钱 一斤 则:x-40=x/2+16
x=112(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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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经历告诉我们后代:一个家族的传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董。它历经许多人的呵护与打磨,在漫长时光中悄无声息地积淀,慢慢的,这传承也如同古玩一样,会裹着一层幽邃圆熟的包浆,沉静温润,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古董有形,传承无质,它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到家族每一个后代的骨血中,成为家族成员之间的精神纽带,甚至成为他们的性格乃至命运的一部分。一个家庭的家风,才是真正的家庭不动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