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逛便逛到了临近黄昏。林霄云似乎意犹未尽,一点也没想往回走的意思。三娘试探着问:“要不我们等天黑了后去看花灯?”林霄云摇摇头:“看现在的时辰应该还来得及,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伸出手来拉着三娘飞奔。
三娘怎么也想不到林霄云急吼吼地带她来的地方是红叶山,她苦着脸随他勤勤恳恳地爬山,灰头土脸地登上了山顶。
林霄云拉过她,指着西边:“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三娘有一瞬间的窒息。时值深秋,满山红枫连绵不尽,像红色浮云漫过天际,此时的天际正悬着一轮落日,与云朵婉转相依。
“真美!”三娘叹道。
“从前不开心的时候我便会在黄昏时分来到这里,静静地坐一会儿,那些不开心就会烟消云散。”林霄云份看着远方,眼中有温柔颜色。
“你今天不开心吗?”三娘歪着脑袋问。
“不,今天很开心,以后若是你每次都肯陪着我来,我便每次都是开心的。”林霄云转过脸来,每个字都透着认真。
三娘突然被小小地触动了,仿佛心中最深的地方被流云抚过,软软的,暖暖的。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她十七岁。
二人回到林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林老爷的脸色不大太平,道是邻县的世交叔伯带着独女前来串门,为了等林霄云,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好几遍。
世交叔伯姓方,独女方茴年方十九,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林霄云虽然打小就认识她,但长大后见的次数并不多。林老爷招呼着林霄云坐在方茴身边,一抬眼看见一旁的三娘,斥道:“你还杵着干嘛,还不快点下去?”
林霄云拉住三娘:“三娘是自家人,一起坐下吃吧。”
“胡闹!”林老爷眼中愠怒。
林霄云还想要说什么,三娘先自开了口:“既然有客人在,我便先下去了。”说着回握了握林霄云,转身离开了。
这顿饭林霄云吃的十分难耐。方家突然到访自然不是表面上串个门这么简单,两家都是所在县城的大户,又是世交,家中又有适龄的晚辈尚未婚配。在长辈看来,联姻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仅是长辈,就连心气极高的方家大小姐方茴似乎也属意已久。一顿家常小宴上,方茴统共向林霄云敬了六回酒,夹了七次菜,喊了八回霄云哥哥。
林霄云这一晚喝得有点多,他隐隐觉得有些心慌。本来的,林家和方家结为亲家不应该是件揪心的事,放在以前,他即便没有想法,也不会去抗拒。
可如今,他遇见了三娘。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便来到三娘的门前。门只叩了一下便开了,好似门后的那人一直守候着,无论何时到来都不会扑空。
“三娘。”林霄云有些站立不稳,“你吃过东西了吗?我去厨房拿了几个点心给你,还热乎着。”
三娘没接话,只是扶他进屋坐下,又倒了杯茶给他。
“三娘,你不要忙来忙去的,我跟你说说话。”林霄云捉住她的手,握得紧紧。
三娘坐下来,一双亮亮的眸子望住他。
“三娘,你可愿意嫁我?”他突然问,言辞恳切。
三娘“啊”了一声,这样的问题她从来没敢想过,吞吞吐吐道,“你……你喝多了吧?”
林霄云握住她的肩:“我是认真的,三娘,你可愿意嫁我?”
她有一瞬间的犹疑,接着是满满的感动和欣喜,她当然愿意,她只是不敢企盼,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两个旋,晶亮晶亮的,她郑重而肯定地点下了头。
林霄云笑起来,面容舒展开来,像尘埃落定后的安定从容,像冰雪下开出了摇曳的花,那样欢欣,那样满足:“明日我便和爹提及要迎娶你的事,你等我。”
第二日,三娘便听说林霄云跪在林老爷的卧房前,一跪几个时辰,门内时常扔出些扫把痰盂砚台什么的,坚韧的林霄云仍一如既往地跪在那里。
第三日,三娘又听说林霄云改跪在了林府的前厅,一跪几个时辰,后来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了,林府觉得实在太碍眼,便将他抬到花园里,花园的鹅卵石路面坚硬无比,林霄云却哼都没哼一声,仍一如既往地跪着。
第四日,下了雨,三娘见到林霄云无遮无挡,便撑了把伞陪他跪着,谁知刚刚跪下便有家丁来拦,生拉硬拽地将三娘拉到后院关了起来。
第五日,听说林霄云重病,三娘却不得见上一面。被关在后院的三娘有时会想,也许自己实在不该奢望太多,林家的门第如何能容的下自己进门?如今有他的这份心思,应是懂得满足才对。
第六日,没有林霄云的消息,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亦如是。三娘心中有些慌。
门外有孩童玩耍的声音,她趴在窗户上张望,是林家的小姐林素心。林素心也看到了她,抱着小木球颠吧颠吧地跑过来。
“你哥哥呢?他病好了吗?”三娘语气焦急。
“哥哥没病啊!”林素心眨巴着眼睛,“今早还和我爹爹一起出门了呢。”
三娘一愣,原来他一切安好。“他去了哪里?”她又问。
林素心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去邻县的方伯伯家,谈我哥哥的亲事。”不待三娘细问,林素心已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亲事?三娘心中一痛,她终究还是放不下的,即便想要说服自己接受,即便那样清楚地了解什么叫遥不可及。
当晚,三娘睡的很不安稳,隐约中似听到房门轻微作响。待她睁眼时看到的竟是一脸憔悴的林霄云。她来不及反应已被林霄云一把抱住:“三娘,他们有没有打你?”
三娘摇摇头,只是捧住他的脸端详:“不是说没病吗?怎的如此消瘦?”
林霄云摇摇头。
“你不是和你爹出门了吗?去谈……你的亲事。”三娘又问。
林霄云抓住她的手:“三娘,你听我说,他们恐怕会对你不利,我今晚先将你带出去,这是银钱和吃食,你拿好,安顿好三日后我去找你。”
“那你呢?”三娘问。
“我得先安排一下,你一定要等我。”林霄云没有多说,拉起她的手悄悄出了房门,从后院绕出了林府。
二人一路疾行,一直到城郊一座很小的客栈前停下。林霄云替三娘理了理头发:“照顾好自己,三日过后你去城外道观等我,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私……私奔?”三娘结巴道。
“嗯。”林霄云笑起来,“你可愿意和林某私奔?虽然没有媒妁之言,没有高头大马,姑娘,你可仍愿嫁我?”
三娘心中暖暖,重重点头:“愿意,我等着你。”
三日之期。如同三年一般漫长。
第二日,三娘便发现了异常。如此偏僻破落的客栈居然同时住进了许多人,而这些人都操着本地口音,他们围绕在自己的卧房周围入住,行色可疑。每次她的进出均有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身上,她觉得恐惧一丝丝地蔓延全身。于是,三娘漏夜逃了出去。
道观里还是阴暗潮湿,一年的时间又破败不少,三娘小心地挪到自己原来呆的地方,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去,竟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子。
女子大约是从梦中惊醒,眼神不善地望着三娘,三娘从怀里摸出两个包子递过去,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后她既没挪窝,也没感谢,而是换个姿势继续睡了下去。
三娘也不计较,在另一个角落坐下来,静静地等,只要再过一天就能见到林霄云了,从此以后,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三日之后,三娘在道观中从天明等到日暮,期间除了一只黑色的流浪猫路过外,便只有另一名女子偶尔走动一下。心绪从紧张到兴奋到忐忑再到失落,可林霄云却一直没有等来。
等来的是一场杀戮。
火势起在道观外,一路舔舐火油漫入观内。三娘被“噼啪”声惊醒,想要逃出却发现道观门窗早被封死,观外人头攒动,即便破门而出也逃不脱被人拿下的命运。
三娘猛然想起道观的神像后有条密道可以通往后山,于是急忙去拉角落里的女子,一根着了火的朽木突然落下来,那女子未及躲闪,被砸个正着,火光瞬间将她吞没,没了声息。
三娘踉踉跄跄冲出火场,顺着山道跑出很远很远,枫树还是那天的枫树,山道还是那天的山道,她还是她,可是却有什么不一样了,她不知道,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道观,她只是怕,满心的恐惧。
天很快就亮了。
稍稍平复下来的三娘开始冷静思索,自己被人追杀,那么林霄云呢,是否他在去道观的路上被人跟踪?他是否有危险?他现在又在哪里?
放心不下的三娘乔装打扮后,终还是进了城想要探个究竟。
一入麓城,三娘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平常。街边拥满了百姓,无论是年长年幼,脸上都挂满了喜色。她凑近了一些,仔细地听,很快便听到了一个消息,消息说的是:林府的大公子林霄云今日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