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越——第一卷 十五

      凤城八中的期末考试结束了,这次周为平发挥得不错,考了全班第一名。因为考试的前一个星期,林风的妈妈方虹生病住院了,为此林风要经常去医院照顾妈妈,这就影响了他的考试成绩,这次的成绩单上竟有四科不及格。林风感到非常内疚,迟迟不敢把成绩单交给妈妈方虹。

      这些年林风的爸爸林伟,脑子里只有工作,对林风学习的督导任务,就完全落在了方虹一个人身上。方虹是个性格斯文的人,对林风的学习总是晨钟暮鼓地督促,她知道林风是个性情顽劣的孩子,对自己的劝导常常充耳不闻,她为此没少发火儿。可是,当她每次对林风发火的时候,林伟却经常在一边为林风开脱,为此方虹还与林伟翻过脸。总之,他们二人对林风的成长教育,总有一点儿鱼龙曼衍、历乱无章。

      方虹是早年从农村考上大学的,林伟则是从农村参军出去的,后来两人都分配到了市邮电局工作,再以后就相恋结婚了。两人的生活历程,可谓是一路艰辛,而他们对农村艰苦生活的感触,更是刻骨铭心的。所以,他们非常珍惜今天的生活,并且对林风的期望是很高的。

      林风是他们的独生子,虽然眼下生活过得比较富裕,但方虹觉得,这并不代表着以后会永远这样。如果林风不争气,即使这辈子给他攒下一座金山银山,也总会有啃光的那一天。而只有帮扶着林风有了出息,所有的事情都不依赖父母了,这才是真正的庙堂之策!因此方虹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对林风的要求。

    方虹刚刚做完脑部肿瘤切除手术,面容十分憔悴,需要在医院休养几天,但她仍然关心着林风的考试成绩。自从考完试以来,方虹就发觉林风每次见到她,总是表现得局促不安的,有时在她面前还乖唇蜜舌的,方虹就预感到,这次林风的成绩一定是考砸了。在她的再三地催促下,林风这才战战兢兢地把成绩单递到了她的手里。看完林风的成绩后,方虹心灰意冷,她深刻地意识到,由于林风平时的懒惰和松懈,到今天已经积微成著了。方虹满眼怒火地盯着林风,林风不敢靠前,高高的个子却直不起腰了。

      方虹侧卧在病床上对林风说:“林风,你到我近前来。”林风慢慢地靠了过来,方虹继续说:“林风,我经常对你说做人要有毅力,在这一点上,你还不如我一个普通妇女,你看看我这个脚趾吧。”方虹平和地说着,又轻轻地掀开了被角,把右脚探了出来给林风看,她右脚的大脚趾有明显的畸形。

    “林风,这根脚趾是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发生意外骨折了。当时没有条件治疗,而且我还要忍着疼,每天步行往返四十几里路去上学,所以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可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究竟是怎么骨折的吧?今天我就慢慢地告诉你。”说到这儿,方虹的情绪有些激动,林风忙说:“妈,你先好好养病,等你出院了再慢慢地告诉我……”“不,我就今天告诉你!”

      这是个单间的病房,病房里只有他们母子俩,白漆的圆管病床,白色的被褥,方虹头上裹着白绷带,穿着白蓝条纹相间的病服,整个气氛显得格外肃穆。林风看着妈妈严肃而苍白的脸,心里早已产生了一丝惧怕。方虹强压着怒火说:“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家里很穷,当时你姥爷同时供着我们姐弟四个上学,艰苦的程度可想而知啊。他那时,每天睡觉都不足四个小时,没黑没白地干农活儿。我家住在半山区,我记得他在山上开的荒地,都不少于十处……”

    “当时我们四个姐弟都是步行上学,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路,每天天不亮就得上路,天不黑就进不了家门。更主要的是,我家里的粮食不够吃,我们姐弟四个天天都饿的慌。那时我们每到放学的时候,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经常饿得直不起腰……”说到这里,方虹揉了揉干涩的眼角,泪水怆然落下。

      “有一天晚上放了学,天已经摸黑了,当时我饥肠辘辘的,多希望能吃上一口东西呀!而恰好路边就是一片白薯地,我真想上去偷一块白薯吃,但是当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地边时,突然觉得我不能那么做。做人一定要行得正、走得端,‘廉者不食嗟来之食’,更何况是偷呢?于是我强打起精神,想尽快走过这片白薯地。可正这时,就在我脚边儿发现了一块白薯。当时我认为,这一定是锄白薯的人不小心丢下的,我就想立即捡起来吃。林风,如果是你你会捡吗?”林风未加思索地说:“我会捡,这又不是偷!”

      方虹叹了口气继续说:“这就是考验一个人的时候,我虽然是一个女人,但我知道‘人生在勤,勤则不匮’!为啥这么没出息呢?于是我就抬起右脚,狠狠地踢向那块白薯,想把它踢得远远的!可是当我踢上时才知道,那并不是一块白薯,而是露在路面外的一块石头尖。一阵钻心的巨痛,疼得我立刻就抱住了脚趾坐在了路上。当时我哭了,但我心里反复默念这八个字:‘人生在勤,勤则不匮’!林风,你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吗?”此时方虹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起来……

      林风的眼里也转出了眼泪,他怯懦地说:“妈,我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苦口婆心地嘱咐你,叫你别放松,别放松!可现在你竟然有四科成绩不及格……”方虹的声音很大,而且带着哭腔,她越喊越生气,还抬起右脚狂乱地踹林风!林风流着泪,并没有躲闪……

    为平今天饱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阳光从小南窗照射进来,静静地洒在屋子里。北窗台上的那盆文竹,已经抽出了几条长长的蔓条,嫩嫩的绿芽蓄势待发。那只橡皮泥的大公鸡,像是得意地在林间散步,昂首伸颈,大有一鸣天下白的架势。

      为平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看望爷爷和奶奶了。他们是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的老人,他们在战乱的年代结发,在艰难险阻中生活。近年来,二老一直过着清贫寡欲的生活,如今看着子孙成荫、衣食无忧,他们心里非常满足。而他们内心的甜蜜,会常常挂在他们慈祥的笑容里。    奶奶今年七十五岁,是赶上封建裹足的小脚老太太,名叫张伯龄。如今身子骨虽然佝偻了,但也算硬实,每天仍然履行着传统女性的责任——一日三餐地做饭、收拾家务。爷爷平时会收拾院里的几个菜畦,而现在清闲了,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便无事可做了。吃完饭,爷爷通常会往炕里的被垛上一靠,悠哉悠哉地卷根旱烟抽。

      不过为平从记事那天起,就记得奶奶经常对爷爷数落个不停,但爷爷却从不会因此发火儿,只是“呵呵”地笑。有的时候奶奶即使被气得咬牙切齿的,但爷爷却仍然坐得安安稳稳的。他们就是这样,一路磕磕碰碰地走到了现在。

      爷爷今年七十四岁,名叫周世聪,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看似与世无争的他却是满腹经纶,又能烧犀观火的。爷爷年少时曾念过两年的私塾,这也是他一生当中最荣光的事了。他喜欢孙子为平,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为平,津津有味地听自己讲故事。而自己最擅长讲的,无非是《百鸟朝凤》、《拜相封侯》一类的故事。

      没有儿孙来看望他的时候,爷爷就坐在窗前对着窗外凝望。现在这三间房的院子里,是光秃秃的一片白地,可畦埂还规整地留在原地。院角处有许多树枝干柴,这是爷爷平时遛弯时捡来的,他这一生,一直恪守着克勤克俭的生活。正房的西屋窗前有一个狗窝,一条大黄狗,天天都守在这里。除此之外,院中再没有其他解闷的东西了,倒是院墙外那棵高高的老桑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蹿来跳去,聊以引起老人的兴趣。

      此时爷爷正坐在窗前,看着空当当的院子,忽而转过皮肤枯黑、颧骨高突的脸,问坐在另一头的奶奶:“今儿是几儿了?”奶奶爱搭不理地说:“腊月二十!”“为平还没放假吗?”奶奶不甚了了地喘着粗气,不吭声了。

      “爷爷,我来啦!”这时为平掀帘进了屋,急步上前坐在了坑沿上。爷爷“呵呵”地笑了起来,“刚才还说到你了,话音儿还没落地儿你就进来了!”奶奶也“呵呵”地笑了起来。爷爷从炕里朝着炕沿挪了过来,把上身伏得很低,目不转睛地端相着为平,低声问:“考完试啦?考得咋样啊?”为平坐在炕沿上乐滋滋地回答:“全班第一!”爷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腰杆儿也随之直了起来,兴奋地说:“哎呀!不得了啊?这要在古时候,你就是状元郎啊!”“嗨!爷爷,这算啥状元郎啊,仅是一次小考!”爷爷淳朴地笑着说:“嗯,这么说就等于考上秀才了?哈哈!”“嗨!爷爷,我啥也没考上……”

      爷爷仰着头微笑着,慢悠悠地对为平说:“你的曾祖就考上了秀才,是你高曾祖四个儿子当中学问最高的。当时他在本地,也是首屈一指啊!”为平笑着说:“爷爷,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闻’这是真的吗?”爷爷“呵呵”地笑了几声说:“你的曾祖明白的事儿就多,不论是啥事儿,只要你一提头儿,他就能知道结果!”

      为平惊讶地问:“啊?那他是咋做到的?”爷爷哈哈大笑说:“一是不停地念书,二是不断地考虑问题!”为平使劲儿地一点头说:“那我曾祖,还下地劳动吗?”爷爷提高了声音说:“咋不下地劳动?不管你多有钱,一旦不劳动了,钱财就会离开你!”“爷爷,这句话说得太有哲理了……”为平兴趣索然地追着爷爷,让他继续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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