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缈落是被那股熟悉的强大气息带走的,少绾追了两步,没有强行拦下,一则她大战缈落数日,精力不济;再者,事情如在云端,飘忽不清,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关于缈落,少绾难得露出几分惺惺相惜的颜色。殿中白檀香缓缓燃着,青烟直起,晕开一点云山雾罩似的迷离。有好一会,我和少绾都没再说话。
是了,经历了生死,离合,取舍,得失,有谁的心不曾千疮百孔过呢?
少许,少绾恢复了神色,抿了一口茶,继续道:
不过话说回来,缈落此人,惯会狡猾,因此她的说辞,听则以,不足以全信——
此言不虚,缈落的过往实在是谈不上磊落,用阴险狡诈来形容并不为过。因此当这样一个人忽然转了心性,对着自幼结下的仇家敌手服了软,更对着久久爱慕之人生出了嫌隙时,一般有两种可能:
其一,她遭受了大起大落,以至于这种起落造成的落差引起了她心性的转变。以缈落对庆姜的感情之深,落得到如今的境遇,到也说得通;
其二,这本就是一个局,缈落动心忍性,如同往昔的和庆姜一同谋划着什么。按她的过往劣迹,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以目前所知的境况,其实无论是我,还是少绾,我们都不那么了解缈落的为人处世,因此我们都不足以做下判断;所以当下除了静观其变,并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少绾和我心里都清楚,偷袭凤羽军一事,不过是引发神魔争端的一个开头罢了,以庆姜的筹谋与狠厉,他必定再有动作。而缈落的虚实,届时也就得以看清了。
说完了正事,少绾似乎放松了些许,面上有难掩的倦色,她一直挺直着背脊稍稍松懈了些,像是正缓缓的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我可以相见,魔族正在乱中,内忧外患,她的日子不好渡。
又一过茶的工夫,少绾小心翼翼问起:凤九呢?
我侧脸看了一眼平静的寝殿,夜明珠的光华温柔流转,静夜里,连呼吸都可闻,平静的,一如她正安睡着,我的眼中不自觉的沾染了几分柔和的温度,缓缓开口:
她折腾了这些天,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少绾不再多问,只叹一口气道:哎,她睡着也好,我这会儿也没脸见她——
我明白她是在说穆羽被害一事,青丘的人,出兵的名头是不满魔君谢初寅求娶本族女君,实际上却是来帮衬魔尊少绾的,可大胜过后,凤羽军中副将却惨死在了她魔族的地界,少绾的心性,她心里自然觉得很过不去。
我不是个会安慰奉劝的人,少绾也并不是需要无聊劝慰的人,所以我只是有一说一道:
凤九是心性通透之人,必然不会将穆羽的死怪在你身上。
少绾微微扯动嘴角,没再言语。夜明珠的光亮下,她蹙着眉梢,面上难掩疲惫的颜色。我无意再同她纠结是非对错,只劝了她先回去歇着,多事之秋,需养精蓄锐。
送走了少绾,当我再回到寝殿时,已是后半夜,我却不大睡得着,隔着支起的窗棱望出去,更深露重,山间夜色沉沉,细看下依稀能望见远方泛白的天际。举手间我敛去了沉睡的术法,榻上凤九仍沉沉睡着,这几日伤心劳神,又夜不成寐,她定是倦了。
我解了外袍,在她身旁斜卧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随意又仔细着把玩她纤细的指头,静静细看她睡着的容颜,美好的,孩子气的;眉间终是有些褶皱的痕迹,我忍不住抬手为她抚平。
天蒙亮的光景,凤九还没醒,我之身前往白水山。这是我前一晚同少绾商定的。姬蘅拿出了她父君的断爪以求我兑现当日一诺,而这以琥珀石封印住的孟昊的断爪在我看来大有蹊跷,带了血气的寒冷杀戮,混了纠结恨怨不舍,这个疑团在我心中游移不解,因此我决定一探白水山。少绾知晓白水山的艰险,本意欲通往,我劝了她留在魔族,一来多事之秋,她为尊,是她一族的主心骨;再者,姬蘅此人,与庆姜息息相关,我总觉得在她这里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另者,有少绾和墨渊在,留凤九在魔族我会放心些。
白水山在魔族界内,是一座毒草丛生,毒虫遍布的恐怖地界,被神魔两界称为禁地。当日,孟昊因与魔族圣女有染,被北海神宫同魔族惩戒,将他封印在了白水山中,想来已有数万年之久了。当日他离开前曾来太晨宫拜别我时,念及多年征战的情谊,我意欲为他进言求情,被孟昊拒绝了,他对我道:
帝君不必为属下如此,到失了身份。况且,属下对于所作所为不曾觉得是错,也不曾后悔。心之所向,是不由人的。
自那次相见,我们再为谋面。
我御风临近白水山时,便见整座山石笼罩在一片浓郁的瘴气之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为防止山中毒虫毒草侵体,我祭出了金刚罩傍身。白水山中阴冷可怖,因毒物遍生,可见之处皆是萃了毒汁毒液的草木,经年累月,颜色深重,透着腐败的气息,感觉不到任何生机。
我信步在山中,入目者皆是毒虫鸩草,纠结缠绕,相克相生。我使出昔日召唤坐下将士的法诀,没有任何回音。我心中隐隐不安,要知道那法诀如同军令,在战场之上,不死之躯听得此音皆要回应,这是我同坐下将士的默契,可眼下,没有回应,也感受不到任何真实的存在,其实即便在姬蘅拿出封印在琥珀石中的龙爪时我隐隐感到孟昊或许已经往生,可总还是想着眼见为实。
白水山确如传言所说,凶险万分,举步维艰。我因有金刚罩护体,不需小心翼翼,可前赴后继的毒虫,痴缠上来的浸了毒汁的草木,步步都是险恶。即便我深知孟昊的本事,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感叹,这些年,他是何以在此为生的。
我在山中徘徊了半日,除了满目疮痍之外,未见得孟昊的踪迹,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就在我正寻思着将要离去之际,却正瞥见一簇茂盛的毒草丛旁,依稀有什么东西就着投射过来的几缕微光闪闪发亮,走近些,却是大吃一惊,那闪耀着的,不是旁的,而是蛟龙的鳞片。
蛟龙者,孟昊也。
我不禁惕厉起来,顺着这鳞片找寻下去,果然,不几步远,就又见零星散落的鳞片,我边寻边走,就这样来到一条腾着乌漆瘴气的小河边,也就是在这里,我终于知道,孟昊为何不回应我的法诀,为何连他的一丝气息我都感受不到,因为他的原身,那头骄傲矫健的珍珠颜色的蛟龙,就伏在了白水山一处不知名的水边,残破而狼狈;从他尸身的情况来看,他的两只前爪,都被剁了去,刀锋尖锐,齐骨而断。因时日久了,被这里的毒虫嗤咬,毒草侵入,所剩下,不过一副泛黑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