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同学们认识我吗?我姓薛。仔细看看我,有些什么特点?
生:你人长得很高、很瘦。
师:高好啊!站得高,看得远嘛!
生:你的头很小。
师:头小,智慧多。
生:你的牙齿有点凸出来。
生:眼睛小小的。
生:脖子很长。
师:脖子长好啊!天鹅的脖子多长,那是高雅!(众笑)
生:你有点驼背。
师:这是我向骆驼学习的结果。当然,我只能成为单峰骆驼。(众大笑)
生:你的字写得很漂亮。
师:(与学生握手)谢谢你,只有你夸奖我!要不然,我真的会感到很自卑的。
师:今天我们学习的课文是——
生:(齐读课题)“我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
认识薛法根,是从上面的课堂实录开始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一位小学教师朋友的听课本上发现了这则实录,立刻被执教者巧妙而又独特的导入吸引住了。因为长期在中学执教,我对小学教育并不十分熟悉,但是薛法根的名字是听说过的。我知道,这个1968年出生的人在他30岁还不到的时候便成为当时江苏省最年轻的特级教师;次年,又被评为江苏省首届名教师。
2004年4月,我应《江苏教育》编辑部之约参加他们的“特别策划·新生代教师”专题研讨活动。在这个十来人参加、百十人旁听的活动上,我第一次见到薛法根。众目睽睽,他这样“自我描述”:“学生在作文中描写我,说我进教室常常是人未到,牙先到……我长得是有点对不起观众,但是我丑得可爱,学生们都喜欢上我的语文课。”
我在众人的笑声中给了他热烈的掌声。我从他慢条斯理、真情流露的自述中,读到了他的自谦,他的自信,他的真诚,他的民主……我决定循着他的脚步,去描摹一条属于“新生代教师”的成功轨迹——
在模仿中起步
1990年秋,江浙沪两省一市小学教育整体改革研讨会暨江苏省重点课题“以丝绸文化为背景,提高小城镇儿童素质”开题仪式在位于丝绸之乡盛泽镇的吴江市第二实验小学召开。在这次会上,年仅22岁,从无锡师范小学教育大专班毕业,执教才两年的薛法根被学校领导推到台前,为与会代表执教现场作文课:《织女塑像》。精心设计了教案,踌躇满志想要“放出一颗卫星来”的薛法根领着学生参观了镇中心广场上的“三个织女”塑像。回到教室,他想启发学生发挥想象,写好这篇文章,谁料到,在课堂上,平日伶牙俐齿的学生却呆若木鸡,把他彻底晾在了一边。薛法根像个拙劣的导演,在“启而不发”的情形下,到最后只好自说自话,自导自演。
这是一堂“非常失败”的公开课。老校长姚荣荣给了年轻人足够的宽容:“什么课上跌倒,就从什么课上站起来。”可是薛法根难过得几天吃不下饭,失败的苦涩和阵痛带给了他一时的迷惘和不安。
“当我想不出题材来画时,就仿米勒的作品,这给我带来很大的快乐。”困顿中,凡·高的话让薛法根眼前一亮。他决定“依葫芦画瓢”,向名师求教,学他们的一招一式。地处偏僻的小镇,哪有名师?薛法根自有办法,他不知从哪里找来李吉林、于永正等小教名师的录像带,一遍遍观摩。尤其是“素描作文教学代言人”贾志敏老师的课堂录像,更是成了他的看家宝贝,一盘录像带,他要看五六遍。家里新买的一台录像机,不到半年就出了故障。抱着录像机去修理的时候,薛法根反复强调,不管换什么零件,只要能快点修好,并且最好能修得耐用些。
贾志敏的课,就这样一堂堂被薛法根搬到了课堂上。“我那时候把贾老师的好多精彩语句都背下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在自己课堂里用的,就在自己课堂里用。”薛法根说。是的,他从观看录像中细心揣摩贾老师点拨、评价、激励等语言艺术的精妙之处,提炼作文教学的技巧和要领。渐渐地,课堂里,他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学生有了灵气。渐渐地,实践中,他不仅得了大家的真传,而且有了自己的东西。
1993年,在泰兴举办的江苏省“教海探航”征文颁奖大会上,获奖代表薛法根上了一堂自己构思的素描作文课《奇妙的魔术》。这堂课,引来3000多名听课教师的一致好评,就连负责摄像的同志都连声夸奖:“我拍了十几年的录像课,今天的课是最精彩的!”
在科研中成长
“没有课题就没有今天的薛法根,薛法根是在科研中快速成长起来的。”薛法根周边的领导、教师都这么说。
1988年至1990年,他在吴江市第二实验小学中年级实验班开展“视听训练”实验研究,以阅读带视听,以视听促读写,初见成效;1991年至1994年,他进行“课堂素描作文,课外循环日记”双轨运行作文教学研究,大面积提高学生的作文水平,研究论文两次获江苏省一等奖;1994年至1995年,他进行“落实语言训练,优化课堂教学”研究,在阅读教学中尝试“三激”训练策略,研究论文又一次两获江苏省一等奖;1996年至1999年,他确立的“顺应儿童语言心理,构建作文训练序列”课题,被列为苏州市“九五”课题;1999年起,他致力于“小学语文组块教学实验研究”,提出了“走向智慧,走向生活,走向综合,走向运用”的教学新理念,并初步形成组块教学模式。《人民教育》“新星舞台”和“名师人生”专栏大篇幅介绍了薛法根的教改实践,他的“教得轻松,学得扎实”的教学风格和“三着力”(着眼于学生的整体发展,着力于语文实践活动,着重于语言的内化进程)教学思想被推向全国。
回顾自己的科研历程,薛法根不无感慨地说:“亏得有理论指点!”
早年的时候,薛法根接教三年级并任班主任。班上有个男生,居然要靠她妈妈用缝衣针刺着屁股来上学。薛法根狠狠心肠,将他的课本、作业本全部收上来,让他坐在教室里看别人读书,看别人做作业。第一天,这个孩子很轻松;第二天,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东张西望看同学的课本,薛法根故意制止;到了第四天,他向薛法根来要他自己的书本。薛法根趁机和他约法三章。薛法根说,做这个实验前,他知道了“饥饿疗法”。
又有一个学生,语文学习不理想,刚进班的时候语文只考30多分。班级开展“循环日记”活动,五人一组轮流写,谁也不愿意搭上这个同学。有一次外出回来,薛法根发现这个同学的日记中有一句:“薛老师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像一朵插在花瓶里的花——没有根了。”星期一,薛法根把这个精彩的句子写在黑板上,让全班同学猜是哪位同学写的。同学们报的都是优秀学生的名字,薛法根说出了这个学生的名字,并提议全班同学给他“一分钟掌声”。他还顺势带着这个学生亲自招募日记小组,许多优秀学生都来参加,这个学生成了班级中最幸运的人。薛法根说,这是“皮格马里翁效应”给他的启发。
薛法根学理论、搞科研,有一种天生的韧劲。拜师学艺不消说,单是每天晚上临睡前两个小时的读书习惯,就能说明一切。薛法根的大徒弟、和他年龄一样大的徐国荣说:“他一直对我说,你要学习呀,你要学习呀。有一年我俩去杭州学习,前后五天,他一天也没有出去玩。带了两本书,一定要分一本给我看,说是那样的书至少要看两遍。我被缠着,也出不去。最后一天集体组织外出,我去了,他没去。晚上回来,他书看完了,又缠着我讨论问题。我觉得,他就像一棵榕树,越长根须越长;根须越长,吸纳的东西就越多。他的枝繁叶茂、郁郁苍苍是必然的。”
在泥土中扎根
“作为省特级教师、名教师,你现在的名气很大,却还身在乡镇。人往高处走,孔雀东南飞。据说有很多学校动你的心思,你为什么能做到‘风雨不动安如山’?”在“新生代教师”专题研讨会上,《江苏教育》记者向薛法根如是发问。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薛法根动容回答:“说实话,师范刚毕业的时候,我压根儿就不想到盛泽。我的对象在苏州工作,那时候的吴江第二实验小学还是一所弄堂小学。然而,我在这里一待就是15年,对盛泽,对学校,对这里的一切,竟然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留恋。毕竟,这里印着我成长的每一个脚印。有人说,人往高处走,你应当寻找更合适你发展的土壤。的确,也有许多学校来找我商量,但我感到这里更适合我,更需要我。我生在农村,深知‘乌鸦反哺’的可贵。谁不愿意做一只美丽的孔雀?但有多少人愿意做一只反哺的乌鸦呢?我不能保证一辈子留在这里,但只要需要,我就愿意成为这里的一棵树!虽然,作为一个农村的乡镇,这里确实小了点,但教育的天地是无限的。你的心有多宽,梦有多远,根有多深,你的天地就有多大,你的事业就有多辉煌,你的生命就有多精彩!”
是的,考察薛法根成长乃至成功的轨迹,我们不难发现,他所在的吴江市第二实验小学,尽管带着泥土的气息,但却是一块教师成长的肥沃土壤。这里的教师,只要肯登高楼,自会有学校和学校的领导为他搭梯子。这里的科研,不是一种时尚,而是一种习惯。
学校曾聘请华东师范大学杜殿坤教授(已故)、上海师范大学吴立岗教授为教育科研顾问,使薛法根的课题研究每每得到专家的悉心指导,他成了他们的“编外研究生”。
学校把薛法根送进苏州市第一期小学教师高级研修班,在这个研修班上,著名特级教师庄杏珍成了他的导师。这是个严中有爱、严爱有加的老太太,第一次听薛法根上公开课,听完她就跳起来:“你这是上课吗?你是在作假!”当众一顿痛骂,把他公开课前预演、预备的“肉瘤”割了个一干二净。自此,薛法根懂得了“课品如人品”的道理。
学校放开手脚让薛法根搞科研,第一次“亮相”失败了,鼓励他第二次接着再来。没有人嫉妒,没有人刁难,有的只是农村教师特有的质朴和热诚,有的只是一呼百应办夜校、开论坛的干劲。
“现在你是校长了,你希不希望你们的学校出现第二个像你一样的名教师?如果希望,你会怎么去做?”采访结束,得知薛法根已是吴江第二实验小学(现改名为盛泽实验小学)一把手校长,我追问。
“我希望的不是出现第二个,而是出现一批。我会致力于这样一项工作:最大限度地拓宽每一位教师的发展空间。你看我的背,不正像石拱桥?我要渡他们过河,过教育的理想和信念、教育的诗意和乐趣的长河!”
说到这,薛法根笑了,笑得透明,笑得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写于2002年,刊于《教师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