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一位朋友知道我小时在军营长大，好奇地问：“军营生活，我还真没试过，不知道是怎样的呢？”那一刻，不知道从何说起，久远漫长的回忆。感谢那位朋友，他的问题打开了记忆之门，许多往日的片断慢慢从心底里涌起。其实，童年虽然遥远，但从来没有在生命中褪去，它一直用一种奇妙的方式与现在发生着连接。
爸爸高二开始从军，曾是雷达兵，提干后调到南京空军军区，四、五岁起，我和妹妹随着父母在军区大院里生活了近十年。刚去时只会讲客家话，军区里的叔叔阿姨都叫我们“小广东”。爸爸给我和妹妹起名字，都带着空军的味道，一个是壮志凌云之意，另一个取青云直上的谐音。后来香港把汤姆.克鲁斯饰演飞行员的电影《Top Gun》译为《壮志凌云》，看着好亲切。
爸爸调到南京前，曾在武汉汉口雷达学校、浙江丽水、金华多地学习、驻防，许多战友来南京公干都会到家里来吃饭小聚。小时候最喜欢这些军人叔叔来家里玩，听他们天南地北地聊天，互叙自己和其他战友的近况。
战友之间绵长的友情，在小孩子眼中特别美好。现在每年春节，爸爸都会给部队的老首长和有联系的战友电话拜年。今年春节还有战友到珠海父母家一访，上个月，爸爸又和十几位战友在深圳小聚。紫金苍苍，长江泱泱，战友之谊，山高水长。
那时候喜欢在军区操场看军人列队出操，连带爱看大门口岗哨士兵的换岗，很有仪式感。小学时还在鼓楼广场看过一次大阅兵，酷毙了！长大后看全男班出演的电视剧《士兵突击》，觉得真是把意气飞扬的军旅生涯、军人们生死与共的成长岁月演活了。也许是小时候种下的军人情节，始终觉得演士兵许三多的王宝强、A大队队长袁朗的段奕宏，班长史今的张译那批演员，在《士兵突击》里是最帅的。戏中史今退役离开呆了九年的部队前，连长高城陪着他坐车去看天安门那段，隔着屏幕的我哭得稀哩哗啦。戏里高城往同样哭得泪流满面的史今嘴里塞了颗糖，又把人看笑了。
军区里有一个很大的露天电影院，一排排石头凳子，记得看恐怖的《画皮》时，一看到吓人的画面，就往旁边的人身后躲，差点从石凳上翻下去。最欢乐的一次观影记忆，是当时消失了好长时间的爸爸，突然出现在露天电影幕布上的新闻片断里。现在老爸回忆，才知道是当年驻南宁的空军巡防大队的新闻报道。
我们家住在军区里池塘边上的三号楼，楼上楼下都是熟人，经常互相串门。当内科医生的妈妈隔三岔五在玄武医院值夜班，爸爸也时常出差在外，我和妹妹除了去食堂打饭菜，有时会端着饭碗闻着哪家菜香就上门去蹭一顿。二楼的吕叔叔妻子是部队文工团的，他们家就没敢随便进，太干净整洁了。吕阿姨出门会戴上女式的无檐军帽，夏天经常穿一身军绿色的裙装，别提多精神好看了。至今喜欢束腰的伞裙，也许是美的意识刚萌芽时受了吕阿姨的影响，就象冯小刚的心愿清单，终于借电影《芳华》再现了他心中难忘的当年文工团女兵的风彩。
军区侧面有一所小营小学，入读的多是军人子弟，教学楼形状象一架展开双翼的飞机，我们叫它飞机楼。儿时参加的第一次夏令营，暑假我们就安营扎寨在飞机楼的教室里。去年回南京看望老师，坐车拐去小营小学，想再看看飞机楼，校门口的保安说已拆了很多年。
三月份，一位书店朋友在微信里分享南京满城的樱花图，想起了小营小学的樱花。那时每年都有穿着和服的日本友人到学校来参观，在飞机楼后面的园子里种下樱花树苗。樱花盛开的季节，那园子粉红和白色的樱花相间，如云似霞，煞是美丽。
在学校的课余时间，同学们会分成两队，在飞机楼前的操场玩攻城的游戏，地上用粉笔画了双方的阵地，类似简化的军事游戏，特别刺激。小孩子都没什么象样的玩具，放学后就玩弹珠、拍香烟壳、扔沙包、踢毽子。一次，一个男同学拿着一包白气球吹着玩，惹得大家都非常羡慕，好多同学问他打哪里搞来的白气球，他说是从爸妈床头抽屉里发现偷拿的，于是有同学也准备回家找或问爸妈要。后来才知道白气球是什么，很多同龄人竟然都还有类似的记忆。
小学同学大部分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谁的爸爸在军队里官大，在学校不管用。班上当时最调皮捣蛋、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就是司令的儿子。班主任曾安排我和他同桌过一段时间，让我辅导他做作业。一放学他就跑了，经常围着操场追堵他，而他躲进男厕所不出来。有一次暴雨校门口的洼地水浸，看我穿着布鞋，他就把我背过去，趟水走到干地上才放下来。当年顽皮的男孩据说现在已是大校军衔的军人。几位儿时最好的玩伴，其中一位当了通讯兵去了上海，另一位当兵去庐山驻防，至今记得她给我写的信，描述冬天庐山的雪景和她离家千里孤单的心情。
南京的夏天炎热如火炉，那个做狮子头肉丸特别好吃的军区食堂，会自制冰水凭票供应。放学后提上水壶去打冰水，食堂里负责灌冰水的士兵特别喜欢逗孩子玩，每次都问我们要什么味道的，西瓜味，萍果味，菠萝味？其实只有一种口味，桔子味。但那已经是酷暑中的甘泉，拎着水壶回家马上喝上一杯解暑，爽极了！爸爸转业我们家临离开南京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不知什么原因被要求退伍回老家的士兵，离开部队前开了辆军用吉普，在军区门口横冲直撞……乍听到这事时，一下子想起了食堂里爱开玩笑、满脸阳光的士兵，却始终想象不出那位疯狂地开着车的士兵会是什么样子。
小时候觉得军区院子特别大，春天在高高烟囱旁的操场挖荠菜、马兰头；夏天用长竹竿粘树上的知了，爬上树捡知了蜕的蝉壳攒了卖赚零花钱；秋天去部队医院门口的桑树上摘桑椹，或者捡法国梧桐的落叶做成小猫小狗的树叶贴画；冬天摘下树梢上冻结的一条条冰凌拿在手里玩，或用木板绳子制成简易的玩具，玩伴们轮流在雪地上拖着奔跑。回忆中的军区院子就象个无奇不有的大世界。
十多年前再回南京，找了爸爸战友仍在军区医院工作的一位老乡帮忙，在门口岗哨那里接我和朋友进去。小时候住的三号楼还在，绕着军区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记忆中那么大，视线所及之处，也无法向朋友描述如儿时回忆那么多有趣好玩的地方。
后来和一位做老师的朋友聊起这奇怪的差异。他说从孩子的高度和角度，看见的是和我们成人完全不同的世界，蹲下身，以孩子的视角才会有不一样的发现。有一次偶尔看小朋友用手机拍的相片，镜头里的大人就象巨人一样俯视着他。长大后，已无法看到儿时眼中千奇百怪的世界，且用文字来追寻逝去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