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最后几天，我们还是坚持去医院照顾小玉的父亲。小玉每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恍惚惚的。

沈昊紧紧抱着小玉，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小玉哭，他就陪着她一起哭。小玉趴在沈昊的怀里，昏昏睡去了。

第二天，沈昊不见了。

距离期限的最后一天，沈昊突然出现了，他没有去医院，而是找到了我。

他神色凝重，几天不见，我感觉他明显苍老了。

他将一个袋子交给我：“这是三十万。”

我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人民币，足足三十万。

我惊讶万分：“这钱是哪里来的？”

他说：“我借的。”

我惊喜：“太好了！你快交给小玉啊！”

“钱诤，你能帮我交给她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他说：“我不能再见她了！”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要出国留学了。”

“你说什么？”

短短几天，这戏剧性的转变如同天方夜谭。沈昊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没有户口，没有关系，甚至连个稳定工作都没落实，此时，却拿来了三十万，并且告诉我他要出国留学。

“这钱是怎么来的，我怎么和小玉说？”

“你就说，是学校集体募捐的。”

我问：“那小玉怎么办？”

“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小玉的爸爸。”

我厉声说：“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小玉！”

他低着头：“我和张婉仪一起走。”

我愣住了。

毕业以后，张婉仪一直和高中同学都有联系。大伙儿都知道，她对沈昊一直没有死心。

我问他：“沈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张婉仪，能借我一笔钱吗？我一定还你。”

“多少钱？”

“三十万。”

“这么多？做什么用？”

“小玉父亲病重，急需要手术费。”

“就凭你的情况，怎么还我？”

“我有手有脚，我可以工作，我可以挣钱。”

“沈昊，你有没有想过，小玉现在的情况，会把你一辈子都拖垮了。”

“…我…我顾不了这么多了。”

“那接下来呢？作为一个男人，你拿什么娶她？”

“我没有办法，那是她爸爸，她唯一的亲人！”

“沈昊，我承认我欣赏你的才华，可这不应该是你的人生。我要出国留学，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咱们一起去深造，开阔眼界，奔向更美好的前程，好不好？你的人生将不可限量，赚到的又岂止这区区三十万。”

“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我求求你，我一辈子当牛做马来还你。”

“三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谁也不会随意借给不相干的人，除非，是我的未婚夫。”

……

我心情无比沉重，将钱交给了小玉，告诉她钱是学校募捐来的。

6.

这从天而降的三十万，把小玉从绝望的炼狱中拉回人间，她惊喜万分，抱着钱奔向医生办公室，抹着脸上激动的泪花，呼喊着：“沈昊！沈昊！我爸有救了，学校募集到钱了！”

我们几个同学跟着忙前忙后，小玉的神经一直紧绷着，陪着他爸爸一直走到手术室门口，也没有来得及询问沈昊的去处。

手术进展的很顺利，那天晚上，小玉一直在病房里守着，由于几天劳累和心里负担，昏睡过去了。

我正准备回家，在楼道里，看见了沈昊。

他远远站在楼梯口，始终没有往前走一步。

夜色中，我隐约看见他满脸泪痕，眼泪哗哗往下流。

突然间，他冲着病房的方向跪下了！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两样宝贵的东西，沈昊都为小玉舍弃了。

我无法体会他当时的心情，更不知道他到底经历怎样的内心挣扎。他是为了救小玉的父亲，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他是在忏悔，还是来告别的？

那一跪，宛如向我们的青春做最后的告别。

整整一夜，他就这么跪着，我不忍再看下了，不知道他跪了多久。

小玉的父亲得救了，沈昊却走了，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小玉给他打过电话，去学校找过他，问他室友，问他所有的朋友，可是，大伙儿都向她隐瞒起事实真相。

小玉最后找到我。

她问我：“钱诤，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请你告诉我，沈昊究竟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见我？”

我说：“小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沈昊出国了。”

“那怎么可能？他家的情况我最清楚，他根本没有钱出国。”

我说：“小玉，忘了沈昊吧。”

小玉眼泪夺眶而出：“忘了？这些年算什么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诤，我求你告诉我，你们什么都有，我只有沈昊，我只有他。”

最终，我支支吾吾地说：“沈昊是和张婉仪一起走的。”

小玉僵住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那个朴实，善良的沈昊，她一心一意爱着的沈昊，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跟着富家女跑了，无情的抛弃了她。

只听“哇”的一声，小玉瘫倒在地上，抱头痛哭。

那时候的小玉让人心疼，她像一头迷途的小鹿，跌跌撞撞，惶恐不安，仿佛置身于孤独的悬崖之上，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后来，同学聚会，小玉始终没有参加过，我们去她学校找过她，同学们说，她退学了。

毕业以后，同学们都各自奔赴前程，我在剧组里谋得一份差事，和小玉也一年未见了。

一天，我来到学校门口，看见了小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小玉推着三轮车，在校门口摆地摊，售卖一些旧衣物。

那天是冬天，寒风刺骨，地上的水都已结冰了，耳朵，双手都冻得麻木。

小玉站在路口，哆哆嗦嗦，她一直垂着头，寒风吹拂她的长发，蒙住了她的面容。

我犹豫半天，此情此景，该不该过去和她打招呼呢？

小玉的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父亲手术后，丧失了劳动能力，生活的重担压在了她身上。

突然间，几个城管走了过来，校门口的地摊小贩一窝蜂的快速收摊，推车就跑。

小玉紧张万分，如果被城管抓住了，要被罚款，车和货被扣留，对她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她一个小姑娘，瘦弱单薄，动作有些慢。蹬起车时，由于地上的冰太滑，一不小心车连同人一齐摔倒在冰地上。

我实在忍不住了，快步跑过去扶她。

她一惊，回头看见了我。她的脸冻得通红，面容依旧冰清，只是再也看不见那平和的笑容。

“小玉，我是钱诤，我来帮你。”

小玉突然冲我喊道：“你别过来！让我自己站起来！我能自己站起来！”

她强忍着疼痛，慢慢爬起，重新将车扶起。

我眼含热泪：“小玉，有什么困难，和我们大伙儿说，生活本来就很难，所以我们都需要朋友，即使天再冷，依然可以抱团取暖的。”

小玉说：“天冷不算什么，心冷才是真的冷。那时沈昊在身边，天再冷心里都是暖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和张婉仪跑了，这也许就是生活的真相吧。”

她蹬上车，和我告别。

我忍不住了：“其实沈昊他…”

小玉捏住了车闸，没有回头，等待我的话。

我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临走前，她回过头，和我说：“谢谢你，钱诤！”

7.

几天后，在新娘日记婚礼策划，我终于又见到了小玉。

老同学重逢，我们也都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一时间，显得很兴奋。

这时的小玉端庄秀丽，容貌依旧冰清，只是那双眼睛似乎写满了生活的磨砺。

小玉的未婚夫叫大刘，比她大十岁，是位中年大叔。我看得出来，大刘特别宠爱小玉，无论小玉对于婚礼提出任何要求，大刘都同意。

小玉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做生意，最早摆地摊卖旧货，后来生意做得有些起色，有了自己的实体店，再后来，她开了网店，把销路开展到全国。

大刘是一家工厂的老板，小玉是他的经销商。起初，两人只是生意上的关系，后来他们越聊越熟，彼此交心。

某一天，大刘和小玉说：“小玉，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优秀的女人，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让我照顾你吧，我愿意做你永远的依靠，一辈子！”

我们有说有笑，足足聊了几个小时，全是婚礼相关的事情，没有一句题外话。

送别他们，大刘去停车场取车，我和小玉在路口寒暄等待。

我说：“小玉，这些年，你过得很好，真为你感到高兴！”

小玉说：“过去总以为一切都是永恒不变的，所以我们特别在乎结果。可后来发现，时间真神奇，它能够让一切都变成过去。幸福啊，痛苦啊，磨难啊，快乐啊，所有的经历，最终都只是记忆。所以，不管生活给了什么，我都欣然接受。心态好，一切都会变好，这样，我们才能认认真真的活在当下，不负曾经拥有的美好。”

“小玉，有一件事，瞒了你很久，现在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当年那三十万，是沈昊拿来的。”

我以为小玉会惊讶，没想到的是，她的反应很平静，我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了盈盈泪光，饱含深情。她微微一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她看着天空，眺望远方，仿佛在凝望着那个遥远的国度。春风拂来，万物复苏，雪融化，雁归来，花未落，人未老，阳光满地，鲜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