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曾经可能的不可能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的时候正是秋天,由西向东的云彩已经多少显现出了一点黄昏的颜色;山下不知道是湖还是海,一片碧蓝的颜色直从白色的沙滩绵延到白色的云边;离岸不远的地方桀骜地立着一座小岛,几户人家的烟囱里也早早地升起了炊烟;水面上有几点渔船,隐约能听见渔民或是孩子的声音夹杂在浪的声音里,但却不是我所以为的渔歌……

心里有个像是深沉的男人的声音问我:“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我努力想了想,但是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吗?”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觉得有点想哭,不要说是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就连我爬上这座山或是翻过背后那些无数的山的一些细节我都很难回忆得起来。

我哼哼了几声,算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好在那个声音并没有太在意,而是换了一个问题:“十三在吗?”

十三像是回应这个问题似的,摇了摇抓着我的右手的左手。我转过头去看她是,她昂起头眯着眼睛浅浅地对我笑,白皙的脖颈比她的白色连衣裙还要白。

像是回答那个声音,又像是确定自己心里的某些东西,我得意地点了点头。

海边的山其实并不高,所以我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走到了沙滩上。星星点点的贝壳和海螺散落在时间的长河里,却并没有像小时候看的电影一样,有几个好事的年轻人来捡回家去。

十三显然对这些小物件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径直走到浪能拍得到的地方,低着头一本正经地看水花在她的脚背上来来去去……

“是不是有船?”心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又问。

是的,刚才并没有注意,这时才发现一尾小渔船缓缓地向我们划了过来。摇橹的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男人,至于年龄,却完全看不出来——说是二十出头或是四十多岁怕是都有些道理。

划得近些,他便朝我们快活地喊了一声,十三好像很高兴,还蹦着跟他招手。

男人矫健地跳下船,用大手在额头上抹了抹,问我:“要上岛是吧?”

十三抢着点了点头,我也就只好陪着笑点了点头。其实,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去那么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岛。

“我就知道!”男人显然是没有觉出来我的窘,依然很快活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坐我的船!我本来要回家了,远远地看你们在这里等船,所以才过来捎你们一段的。”

“好啊,”十三攀着船舷自顾自爬进船里,还转过头胀红着脸得意地对我笑。

我也就只好跟着皮肤黝黑的男人上了船……

“今晚就住我家吧?”快靠岸的时候,男人在薄暮中问我。

我觉得有些奇怪,他没有问我到岛上干什么,也没有问我是不是已经有落脚的地方。但是,一方面,我根本就没想到最后会上这个岛,当然也就万不可能有个所谓的落脚的地方;另一方面,十三又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所以我最后只能答应下来。

据他自己说,他家就在离岸不远的地方——但是在我看来,这个岛上任何一个地方离岸都不能算远——下船了之后,他一点不客气地让我帮忙拿几个空鱼篓,十三本来也想帮忙,但是凑着鼻子闻了闻之后就狡猾地躲开了。

天完全黑掉的时候,我们前方的路边出现了一个古旧的院子。我猜那就是他家了。

院门敞开着,屋里的灯光照到石子路上来,让人觉得有种莫名地温暖。

“我回来啦!”还没进门,男人就欢快地冲着屋里大声地喊,还使劲地在空气里嗅了嗅,“哎呀,好香啊。”

我跟着他进了门,青砖铺地的院子不大,两三步就进了堂屋,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么逼仄的院子里竟还煞有介事地摆了一盆海棠;堂屋的正中就摆着饭桌,桌上已经摆好了虽不奢侈但是也足够精致的几个热气腾腾的小菜。

“回来啦!饭……”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一个和男人一样欢快的女子捧着一盆饭,满面带笑地从里屋走出,但是看到我眼里的光却渐渐从欢喜变成了惊讶,生生地把后半句咽了下去,然后却又好像精神恍惚地问我。“你来了?”

“你认识她?”心里那个男人的声音问。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切切实实知道自己认识面前这个女人,而且隐约记得关系还不一般,但是要我回忆起来有关的事情,我却完全没有一点头绪,甚至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她跟他丈夫长得很不一样,皮肤白皙得根本不像是成天风吹日晒的渔民,大概是男人疼她不怎么让她出门干活的缘故吧;她的头发乌黑油亮,就像是窗外这夜,又整整齐齐地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牌,甚至都可能是自己做的,但是干净得体,也不太像是渔民的装束……

“初九阿姨!”十三冷不丁地从我身后跳出来,嬉笑着就要去帮她捧饭。

初九?是了,初九。我不禁感叹,她和十年前相比一点都没有变老啊。甚至,我和她分别的时间已经长得我已经记不清我记得的她的样子是在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

“原来你们认识啊!”男人也是吃了一惊,但是好像却更高兴了,对初九说,“我回来的时候看他们在海边等船,就把他们捎过来了,今晚顺便让他们在咱家住一夜。”

看来,这就是海了……

初九显得有些窘,她可能以为我是故意来找她的,尴尬地看了看她丈夫又看了看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好像显得很高兴,还特意搬了一坛看起来放了好多年的酒出来要和我喝。

我本来不好推辞,初九皱了皱眉头,低声对男人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喝酒的。”

男人显得有些扫兴,但是自斟自饮了几杯之后也就释怀了。他说,初九自从嫁到这里之后,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她,我是第一个。

看来,他也以为我是专程来看初九的了……

我也觉得有些窘了,但是男人俨然已经喝醉了,一点儿也没察觉。他喝醉了之后就更快活了,话也更多了,但是全都是在夸初九:初九长得多么多么漂亮;初九多么多么温柔;初九做的饭菜多么多么好吃……一直说到初九收拾了碗筷出来,他都还在说。

晚上,初九安排我住在那盆海棠后面的一间小屋子里。因为男人喝多了酒,她早早地扶他回去睡了;十三白天累了一天,也没有赖着我,自己乖乖回房间睡觉了。

不知道是半夜还是凌晨的时候,我还没有躺下,只是坐在书桌前发呆,却听见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我以为是十三又尿床了,但是开门看时却是初九的丈夫。

他已经没有白天和晚饭时候那般快活了,甚至连话都没有一句,只是冷冷地瞪着我,瞪了一会儿,这才用眼神示意我跟着他走。

出门的时候,我发现十三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按说十三皮肤这么白,又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夜里应该很显眼,但是男人好像并没有发现,或者说是他已经发现了,却并不在意。

我认得我们走的时候来的时候上岸之后走的那条小路,终于我们最后走到了傍晚停船的地方。

男人坐在船舷上,月光照在他冷冷的脸上,他摆了个手势,示意我上船。

“你不逃?”心里那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还吓了我一跳。

其实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要逃跑,但是男人看我迟疑,便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夜空里挥舞了几下,并没有多说什么,仍然冷冷地瞪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十三还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男人似乎对她的存在毫不在意。

我不能说是心甘情愿地上了船,但是却也没有男人以为的那么不情愿,即使他手里的匕首确实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男人并没有把船划太远,只是沿着岸边到了一处水流湍急的悬崖边。

男人转过身来对着我,月亮照着他的脸,映出他眼里野兽一样的光芒。没有呐喊,也没有咒骂,他只是沉闷地握着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胸口刺来;结果也许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可能曾幻想一场水中搏斗,或是我的苦苦哀求,但是我甚至都没有躲一下,匕首就不偏不倚地从我肋骨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男人显然很不满意,甚至都不加掩饰地撇了撇嘴。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太在意,还没等我完全断气,他就把我推进了汹涌的暗流里,末了还不忘往漩涡里吐一口唾沫,这才如释重负地摇橹离开了。

我隔着水面看见:十三光着脚缓缓地走过来,趴在水面上安静地看着水下的我,在我的意识消散之前,她的脸就渐渐融化在了月色里。

我心里的声音尖叫着,不过换成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田大夫,病人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那个熟悉的深沉的男人的声音则焦急的喊:“快准备心脏起搏器,我的下一篇论文全靠这个病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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