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对面楼上那位领导长期把狗放在楼下公共区域、狗叫吵人的事,叶子经过了长期的愤怒之后,终于有了一点转折性的进步。
有一晚11点多了,狗又在外面汹汹地叫。叶子骂了一句“这家不要脸的人还没把狗牵回去”之后,意识到这可能将是一场持久战,短期内事情仍将如此,解决不了。
这让叶子冷静下来,有了思想的余地。她想:凡事都有利有弊,狗主把狗放在楼下吵人这件事,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老天要让她从这件事中学到什么功课呢?
在过去一年多狗吵人的时间里,叶子完全被愤怒占领了,没有冷静思考过,更忘了此事可能对她还有什么益处。
叶子先做了一个区分:她是讨厌狗叫呢?还是讨厌狗主把狗放到公共区域这个行为?也即:她是讨厌狗呢?还是讨厌人呢?
原来,这是混沌一团的一个事件,其实,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她发现,因为夏天,大家家里的窗户大都开着,即使那狗主把狗放在家里,也时常能听到它吠叫。
狗在楼下公共区域叫,叶子可以提意见;但狗若在主人自己家里叫,那叶子就不能提意见了。
狗不管在哪里,它都是叫的;而狗主把狗放在哪里,是不同的。这显然是两个问题。
狗叫是动物的习性,是个可以接受或理解的客观现象。叶子很喜欢动物,也喜欢狗,不惧怕狗。当她想到这些时,心里现出那只狗的形象,它短小精悍,棕黄卷毛,两只长耳朵耷拉在头两旁,两只眼睛乌黑纯净,颇有几分可爱的样子。
叶子在内心里观照着那狗的形象,觉得自己的愤怒焦虑和那狗好似完全无关。那狗叫,只是一种单纯的现象,不具有任何意义。
但叶子一听到那狗狂叫,就愤怒恐惧焦虑还有悲伤,这当中到底有着怎样的连接呢?
对于狗主把狗放到公共区域养,她虽然已提过多次,但改变不了。她因此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对自己不想要的事实,人会撞击、抗争,直到无法可施、无力无奈,才会委服、或臣服下来接受吧。
对于第二个问题,叶子觉得,她还是可以通过继续向有关部门反映,来予以解决。这是外在努力或争取的行为,咬住牙、积攒些勇气,还是可以做到的。
核心是第一个问题:狗叫总是令叶子恐惧焦虑心烦,她在害怕什么呢?狗叫声为什么会引起她那么强烈的心理情绪呢?
其实不仅只是狗叫,叶子对所有的声音都极其过敏,比如钟表的滴答声。好像所有的声音都给她一种紧迫感,还有期待中可怕的感觉。
狗猛戾、汹汹的叫声似乎勾起了某些可怕而熟悉的感觉。在一片安静之中,狗的叫声突然、急促、高猛、凶戾,带着一种可怕的、拼命似的、可以毁灭、摧残什么似的暴力感觉。
那感觉像小时候父亲在家里怒吼、嘶骂、发脾气、施暴时的情景。在那些急促、高厉的嚣叫之后,总是紧接着一些可怕的、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或者怒骂、或者摔东西、或者“噔噔噔”在地上疾冲过去、准备打人的架式、或者父亲汹汹怒骂的唾沫星子……无数个类似的画面,当中闪着父亲那张愤怒可怕暴怒的脸。总之很可怕。
儿时的叶子,时时处于惊恐害怕之中。她时刻防备着那些可怕,以便在它真正发生时可以承受。焦虑如影随形。却又似成了期待,事情一旦发生、成为事实,焦虑便稍得以松懈。复沉入深深的悲伤与绝望之中,暂时循身。
悲伤、绝望都可以压抑或掩藏到心深处,不被自己和别人看见。但恐惧是难以压抑的,而压抑的那些东西变成了更深的焦虑。恐惧和焦虑成了叶子的心理常态和感觉。好似,她对于人生的一切都是恐惧的。她怕见人,怕见领导,不敢去单位食堂吃饭,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在单位院里走。在街上怕陌生人,与人迎面而过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待人走过之后,才敢喘气呼吸。
叶子用了很多年在心灵成长方面,确实也取得了一定进步,但看来还没有彻底转化。狗叫勾起了她无比难受的焦虑恐惧感。狗主的行为勾起了她的无力感。
叶子整夜未眠,放松不下来。她靠在床头,体验着那蚀骨般、深入灵魂似的恐惧、焦虑、期待、绝望、无力感。
她像被困在生命的某个地方,造到束缚,不得自由。
经过了漫长一夜的痛苦体验之后,叶子对于狗叫声不再那么愤怒、抗拒。她对狗的感觉发生了改变,想到它时,出现在心目中的,总是它那中性、无辜、可爱的形象。
是的,狗叫是天性,是个性;人的反应是自己的事,和狗无关。
当叶子看着自己被困在某地,体验着那些情绪时,她获得了解脱与自由。
时光依旧向前,温暖,明媚。微风和煦,它吹散了一地鸡毛,化为一些尘土,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在无涯的时光里,一切都是缘分,都是匆匆,都是过客。一切快速的像沧海一瞬,微小的像一星尘土。像尘土还是有点重了,一切轻忽的像烟,转眼就不复存在了。一缕迅速消失的烟,它能挂住什么呢?它既不会攀附住其他,其他也不会攀附在它上面。因为它无形无象,转瞬即逝,不会被一切挂住。
如此这般。一切空无。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