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春正月,正是黄河流域积雪最厚的时候,官道上数十匹战马正从东南方向疾驰而来,身着白袍的骑士和战马所散发出的蒸汽,与马蹄所激起的雪花竟形成数十道彩虹,宛如幻境中冲出的白龙。而此时的太阳已经西斜,众人眼前是平直的大道、寒冷的冰霜,流光溢彩的夕阳与绵延幽暗的远山交织出一副天龙地蟒翻滚缠斗的奇幻画面。
“吁”,头马上的少年一声呼啸,众人忙纷纷勒住战马。喷着响鼻的马匹依旧嗒嗒地跺着铁蹄。
“子瑜兄,这景色可就是你以前教我的「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不错,其霞如血、其氲玄黄,在咱们南国也能见到,但这「履霜,坚冰。直方,含章。」却真的只有来到这中原大地才能一睹风采。”
“好极。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如是。驾、驾”
少年说完,便一骑绝尘而去,余下众人忙紧随其后。
我,诸葛瑾,字子瑜,山东琅邪人,今年也不过刚刚16岁。可比之于刚才的少年,却是名副其实的大哥哥,而他就是我们军团的副团—孙权。
自古英雄出少年,莫看孙权年纪小,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少年老成。军团长孙坚做事不拘一格,大胆启用与我同龄的孙策和比我小6岁的孙权做副团,分别主管军事和外交。前日接到军团长的紧急召唤,便立即往汜水关而来。路上孙权才告诉我,原来军团后勤部队被盟军袁术的部队暗算,损失惨重,目前两个军团剑拔弩张,军团长孙坚已经向盟主进行了投诉。但目前形势似乎并不乐观,所以连夜通知军团骨干火速集结。
拂晓时分,我们已经赶到汜水关外,一望无际的连营层层叠叠,号角伴着炊烟,十八家诸侯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出操了。孙权带我们登上一座小山,顺着日光刚好一览各家诸侯的营寨,
“子瑜,你懂望气,看看这天下诸侯,未来谁家能成气候?”
“望气”,军事术语,指通过观察军队所呈现的“气象”,而对未来的战事作出预测。这里所谓“气象”是典型的形象思维产物,通俗一点的比喻,看一个人的气质形象、着装品味、言谈举止、行为习惯(也就是一个人的气象),我们能够大致推测这个人的家庭背景、学识修养和未来成就;军事上亦如是,通过综合地观察一支军队的装备、训练、士气、军纪及整体的精神面貌,从而对其作出大致的预测。这原本没有什么玄虚,前辈军事家们多有著述,比如墨子曾言:“凡望气,有大将气,有小将气,有来气,有败气,能得明此者,可知成败吉凶。”,孙子讲:“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但兵者,诡道也,军事权谋,成于密败于泄;因此望气之术,原本就秘而不宣,更为甚者,权谋之士,为求自保多故弄玄虚、托言神鬼。后人更是将天文(现代意义上的气象学)、地理(现代意义上的军事地形学),甚至星占都附会到“望气”上,于是望气成了另一种风水,渐入术数之流。
诸葛氏,也算是琅琊名门,族中博学之士众多,除了经史子集外,研究巫祝卜史医的也不少,族中弟子童年游戏,多以石子树棍演练五行八卦,因此对于外人的不传之密,其实不过是我们玩熟的骨牌、弹球而已。
“仲谋,为何有此一问?”
“天下已乱,大汉的江山已现分崩离析,你看这次十八家诸侯讨董卓,表面上是因为西凉军团倒行逆施,想以一家之力实现霸服,又是不让大家采矿,又是不让大家在「世界」里面发言,动不动就搞个灭团,最恐怖的就是策反吕布,然后直接黑了人家并州军团的高战,全员下野,一个都没放过,以致激起众怒。但试想一下,这天下诸侯中,想霸服的恐怕不止董卓一人吧?董卓这两下子,别人只是还没有能力去做罢了。匡扶汉室不过是一句借口,这些军团长无非是希望借助这次结盟保留地盘,然后顺便秀一下肌肉,以便在日后和谈中多争取一点利益。结盟刚刚开始,袁术就对我们搞动作,你觉得这些大团真得肯硬碰硬地和董卓一战吗?”,这些话从一个十岁的小孩嘴中说出来,我心中一震。
“依仲谋之见,这次联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成果吗?”
“那倒也不是,没有这次结盟,估计咱们长沙军团很快也会被灭团,结盟的暂时意义就在于让我们还有机会在大乱之中多生存一段时间。我其实想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乱世的开始,也是一个属于权谋的时代,一个多姿多彩、光怪陆离的尔虞我诈的时代刚刚拉开大幕。”
“那如何结束这个乱世呢?”
“哈哈哈哈,子瑜兄,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啊?刚才请你望气,就是想看看哪些诸侯带着未来的王者之气,如果实力强大,我们就去依附他;如果实力相当,我们就去结交他;如果目前还实力弱小,干脆我们就合并了他。”
“仲谋,我是比你大几岁,但若论这审时度势,却远远比不上你,这也是哥哥对你心服口服之处。你的老成,远胜普通成年人。但哥哥我有一言,怕你不高兴。”
“子瑜,说哪里话。你对我而言,亦友亦师,寻常之辈讲的四书五经,不过是烦人的劳什子,只有你这个明白人,才是讲人话的真夫子。你有何言,不能对我讲?”
“那哥哥就说几句冒昧的话。望气之术,无非是一种技术,技术上有高低之分,但却无善恶之别;权谋之术,亦是一种技术,技术上的高低会影响目标的达成,但却并不能改变目标的方向。这也就是先贤们常说的‘道’、‘术’之别。正如相书上有言,慧极必伤。过于执迷于术上的成败,反而于道有损。这大乱之世,固然是勇者的天堂、智者的盛世、玩弄权术的嘉年华、恃强凌弱的狂欢宴。但真正的王者应该是结束这个乱世的真英雄啊。”
孙权脸上颜色一动,刚才因为兴奋,原本就少而又少的轻浮稚气一扫而光。那种与这个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气度又回到脸上。
“子瑜兄,这天下大乱,也有两种,一种是秦末楚汉之乱,一种是三家分晋之乱,你觉得现在是哪一种呢?”
“前者因秦朝暴政,天下大乱于陈胜吴广(公元前209年),经楚汉之争,天下大定(公元前202),前后不过7年多时间。但三家分晋(公元前403年)却撕开了战国的帷幕,从此公开的兼并盛行,诸侯们崇尚武力霸道、恃强凌弱,截止秦统一六国(公元前221年),不过180年的时间,诸侯间竟然打了700多架,以致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当今天下初乱,自然是希望有高祖、光武这样的英雄出世,还天下一个太平。”我应道。
“子瑜,秦末之乱乱于赵高、胡亥的倒行逆施,彼时天下战乱太久,人心思定,因此高祖登高一呼、应者云集,7年而还天下于一统;可战国之乱却并非源于一人一事,而是源于周朝制度的崩坏,你以前给我讲诗经、易经和周礼的时候,也曾说到战国期间百家争鸣,大家求的就是一个理想国。战国历时180年,便是用了180年进行国家制度重建的实验。秦能够统一六国,对文化的多样性是极大地破坏,但对国家制度而言,是用血与火取得的巨大胜利。当今天下之乱,是乱于灵帝的卖官鬻爵吗?是乱于因灾荒而起的黄巾贼吗?还是乱于我们这十八家诸侯想干掉的董卓?都不是。是汉家的制度出了问题。而制度的重建是一两位圣王可以解决的吗?不,制度的重建必将经历血与火的熔炉。这大乱之世才刚刚开始。”
孙权顿了一下,接着说:“子瑜,你教导我的「履霜、坚冰。直方、含章。」[1],我会谨记于心。但当今天下,却正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2]之时。天下仁人志士,所求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旧的理想国了,而是开创未来,我们要重建一个新的理想国。”
这时,远处马蹄声起,一支小队向我们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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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自《周易》坤卦爻辞。原意是行走在北方的寒霜坚冰之上,眼前大地平直方正,阳光与冰面形成流光溢彩的景色。引申义为无论外部环境多么艰苦卓绝,也要保持正直、方正、美好、多彩的精神追求。
[2] 同样出于《周易》坤卦爻辞。意为斗争之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