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人再一次被炒了鱿鱼。
男人安慰自己:是我炒了老板,在老板没有开口之前,我就递上了辞职信封住了他的口,看老板气的七窍冒烟,我就放心了,万恶的资本家。
男人在一家私营企业做广告策划,薪水不高,在这座物价极高的城市基本满足自身温饱,剩余的钱他总是省着寄给在农村老家的父亲。
他进公司三个月后,老板就给他带了一个实习生,据说是老板的亲侄子。男人不敢怠慢,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这孩子也学的快,一个月功夫就可以写出一份让老板特别满意的策划。男人正寻思能得到嘉奖,没想到一个星期以后就被炒了鱿鱼,理由是男人这个星期的考勤不过关,迟到次数太多。男人一肚子委屈,迟到的事儿他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他租住的那个公寓门前正在翻修马路,公交车不停靠,他要走上将近2公里找到地铁站,再转一路公交才能到公司。修路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没想到只一个星期他就被赶出了公司,老板很委婉的提出让他走,他把辞职信扔在老板手里,当着所有同事的面,一针见血的指出老板的阴谋,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瞥了一眼老板,嘴张的可以挂小号毛巾了。
逞了一时口舌之快,接下来就要只能靠泡面度日。男人是噙着泪水吃下第一口面的,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女友,那个初来这座城市陪他吃泡面的女孩,那个把肉丁和鸡蛋粒都给他的女孩。
他曾经能在寒冷的冬夜拥她柔软温暖的身体入眠,哪管窗外冷风呼啸,冰天雪地,有了她,男人觉得自己置身于南半球温暖的沙滩,她是他满身的阳光,她在他耳边说的情话就是拂过每寸皮肤的凉习海风。
而在去年那个最寒冷的冬天,那个女孩去温暖了别人的身体。他下班回来在老旧的公交站台,看到她拖着行李箱,望着霓虹灯最闪烁的那一侧街道,翘首期盼着什么。男人没有去打扰,也没有去阻拦,或许离开,她就不用再分出自己的那份肉丁和鸡蛋粒,这样多好啊!
男人在公寓前斑驳的老墙后,像个间谍,更像个守望者。最终还是逃不了俗套的剧情,女孩上了一辆宝马车,和她的行李箱一起消失在了霓虹灯最闪烁的那一侧街道。她本该属于那里,找回来,还是会逃走。
男人跺了跺已经冻僵的脚,准备进入公寓好好醉一场,一抬脚,一个毛绒绒的触感的物体蹭着脚踝,原来是一只狗,全身只剩脊背还看的清分明的白色,男人没有理会这只流浪狗的亲昵,径直的上了楼,狗跟在后面,男人停,它也不走,男人加快脚步,他就蹦跳的跟着。男人叹了口气,还是打开门让小狗进了屋,他叫小狗阿亮,明亮如它的褐色的眼珠,明亮如这不夜城。
男人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把肉丁和鸡蛋粒挑出来,小狗伸出舌头,舔舐着美食,尾巴摇成了摆钟。
2
男人没有再去找工作,整天窝在那个20平的公寓,吃着泡面,抱着狗,消耗着银行卡里仅有的一点积蓄。
眼看交房租的日子又近了,男人抓耳挠腮了一番决定干起自己的老本行—码字。他翻出的半旧笔记本电脑,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灰尘颗粒在窗子斜射进来的阳光下飘散起舞,重获新生。
男人把写策划案的干劲全部用在写小说上,他的小说陆续发在了很多期刊和电子阅读平台上,特别是一部名为《追凶》的长篇在连载中引起读者极大的反响,大家都惊叹于他的推理能力和描写人物的手法,一度有读者来信询问男人小说中的反社会人格的人是否存在,要替社会铲除这个败类;还有细心的读者来信指出他逻辑推理上的漏洞,冯唯就是其中之一。
冯唯的来信也最频繁,每周更新完的第二天,男人就会收到冯唯的信件,信上把他昨天刚更新好的章节连同推理情节和错别字都罗列了出来,男人很想见见这位总是挑毛病的笔友。在回信中,男人第一次鼓足勇气提出了要联系方式最好是见上一面的意愿。
冯唯也很干脆,在最新章节更新完的第二天,准时来信,这次没有一个字提到小说,而是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之后男人才知道,冯唯是一名女警,在刑侦科任职,平时的爱好就是看推理或刑侦小说,出现她认为有漏洞的地方,会毫不犹豫的向作者争辩,并提出自己的见解。
男人在冯唯的“挑刺”下,码字水平逐渐提高,全新改版的《追凶》受到多家出版社的青睐,男人也得到丰厚的版税,换了台新电脑,给流浪狗吃起了狗粮,自己也有了下馆子,喝咖啡的时间和精力。
男人此后经常带着阿亮光顾楼下名为“豆浪”的咖啡店,点一杯加奶拿铁,边码字边喝着提神,阿亮趴在主人的脚踝旁,动也不动的等待主人完工。突然有一次,阿亮叫的厉害,把还在思考构架的男人扰的心烦意乱,正准备喝斥两句,抬起头就注意到了一位长发美女在向他招手。
她问男人,你是不是那个写《追凶》的作者。男人点点头说是。女孩听完毫不客气的就坐在男人的对面。男人说,你是哪位。女孩拨了拨自己的长发,也不看男人,说我就是那个经常给你写信的那个读者。男人纳闷,经常给我写信的读者还真不少。女孩诡谲一笑,以你的推理能力难道还猜不出来。男人恍然大悟,接着两人对视一笑,猜身份的游戏到此结束了。
冯唯也住在这栋公寓,男人五楼,她三楼。冯唯按着时间表规律的上班,男人却经常熬夜赶稿,日夜颠倒,同住一栋楼,未曾谋面。周末男人来咖啡店写作,桌上摆着他的书,冯唯从书的封面得知了他的身份。
两人聊的很投机,冯唯仰慕男人文笔,男人感叹冯唯丰富的经历,男人要把冯唯处理过的案件都写在自己的小说里,冯唯要通过男人的文笔,表达自己对于推理独特的理解。
男人觉得下馆子没意思,干脆买了菜和冯唯一起搭伙做饭,瞅着冯唯在家的日子就带着阿亮和买来的各种食材,笑咪咪的倚在门口,冯唯也不生气,抱着阿亮就往屋里迎,阿亮摇着尾巴在冯唯怀里扑腾,男人只好一脸嫉妒又无可奈何的进屋。
多年的单身生活让冯唯练就了一身好手艺,男人每次都吃着满嘴油腻神情满足的给冯唯竖大拇指,冯唯总骂他没出息。
在推理情节的争论上,冯唯总是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做菜时却判若两人,围着hello kitty的围裙,在厨房忙碌,神情轻松,嘴里哼着小调,把全部的情感都翻炒进菜肴里,这样吃的时候每一口都能蹦跶出沁人心脾的味道。反正男人是这样觉得的,要不然也不会每次看着冯唯忙碌的背影出神。
三个月时间转眼而逝,男人的第二本书《原罪》底稿已经完成,三个月搭伙的日子是男人来到这个城市度过的最愉快的时光,除了回自己房间休息,他几乎都和冯唯在一起,成了彼此在这个陌生城市的依靠。
男人觉得是时候坦白自己心里深藏已久的炽热情感了,许久没有逛过花店的他,局促的站在花店门口,直到老板过来招呼他才敢踏进店门,挑了11朵艳丽的玫瑰,拿到玫瑰的那一刻,他真有了照顾冯唯一生一世的冲动。他拿起手机,拨了冯唯的电话,心脏随着电话那头的铃音不规则的加速跳动。
3
冯唯的手机在警局的办公桌上疯狂的震动着,像是发泄着某种焦急的情绪。她刚刚离开,城郊附近的一家讨债公司发生了命案,要紧急赶往现场取证,大部分侦查组成员都被派往外地协助调查一起跨地区的抢劫大案,警力紧张。冯唯只好叫上同事小付,趁着夜色去事发现场取。
捷达车在霓虹灯渐少的路上飞快的行驶着,到达现场才发现,所谓的讨债公司不过是一帮不误正业的混子集聚的窝点,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讨债酬劳问题火拼,一人当场死亡。从门口到楼下的血迹表明还有人受伤在逃。当手电筒的光打在被害人的脸上准备确认身份时,背后突然窜出两个黑影,手持刀具的刀刃寒光逼人,还没等冯唯和小付反应过来,就已经应声倒下,脖子上的血痕在残留余温的肉体上蔓延开来。
通话记录上显示已拨出去了5个电话,男人再也坐不住了,带着阿亮到了三楼冯唯房间门口,敲门,无人应。男人想,这个点冯唯应该早就下班了,平时晚了也会提前发消息。
或许真的有紧急的案子吧,男人安慰着自己,抱着阿亮,整夜未眠。
4
第二天,警局的同事来整理冯唯的遗物,男人才知道冯唯殉职的消息,他疯了一样抱起阿亮奔出公寓,阿亮在他怀里嚎叫挣扎着。
在楼下,男人拦下了出租车。
司机问,先生,你去哪。
男人答,霓虹灯少的那侧街道一直开,我不让停不许停。
阿亮伸长舌头,总爪子抓着车窗玻璃,嘴里低声发着“哦哦”的声音。
出租车甩下一团尾气,鸣着笛飞速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