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女中豪杰
说起我国古代女性最想成为的角色,那莫过于成为一国之太后了。身为皇帝的母亲,太后可以干预朝政,威慑六宫,利用孝道来限制君主权力的过分膨胀。在我国历史上,出现过许多出色的太后,其中最能被称为女中豪杰的就是秦国的宣太后芈八子了。
之前在红颜祸水系列中,我主要论述了芈八子的私生活问题以及不择手段,那么,今天我将通过《战国策》,来全面地讲述芈八子的传奇一生。
当年,秦武王娶魏国的女子做王后,并没有留下儿子。因此,秦国君臣采用了兄终弟及的王位继承B计划,立在燕国做人质的芈八子的儿子赢稷为新王。
芈八子之所以能够登上太后宝座,和她的弟弟特别多有很大的关系。芈八子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魏冉,还有一个同父的弟弟叫芈戎。两个弟弟中,魏冉的能力最强,在秦惠文王和秦武王在世时,都参与过朝政,秦武王去世后,秦国诸公子争立,唯有魏冉能力排众议,拥立秦昭王。秦昭王继位后,魏冉成为了秦国将军,担任守卫咸阳的要职,亲自荡平了诸公子之乱,把参与动乱的武王后赶回了魏国,将不服从秦昭王的惠文王的儿子们被全部诛杀。第二年,秦国季君之乱爆发,祸首嬴壮和参与季君之乱的大臣、诸侯、公子都被魏冉诛杀,就连惠文后也最终不得好死。自此,魏冉之名威震秦国,因此,宣太后摄政后就让魏冉主理朝政。
秦昭王时期,为秦国鞠躬尽瘁的甘茂逃跑到了魏国,最终又被楚国强留,想归秦而不得。那么,甘茂的结局为什么如此糟糕呢?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甘茂与芈八子之间产生了严重的政治摩擦。
韩襄王十二年,韩襄王的两个儿子之间的太子之争引发了楚国与韩国之间的雍氏之役。由于被楚国包围了五个月,韩国的粮草已经不多了,韩王只好让使者到秦国求救,但是秦国的军队对此袖手旁观。
万般无奈之下,韩襄王派使者尚靳出使秦国,对秦昭王说:“我们韩国对你们秦国来说就是用来隐蔽的屏障,现在韩国遇到危机,秦国竟然袖手旁观,实在是难以理解。臣听说,嘴唇被揭去牙齿就会受寒,希望大王可以多考虑秦韩之间的地理位置,然后派兵救韩。”
宣太后听说之后,暗自点点头,“这么多使者来秦国,只有这位尚先生说话能说到正地方。”看起来,宣太后很赞赏尚靳对吧,但是,接下来的对话,让尚靳大跌眼镜,也让后人五体投地。
尚靳进入秦国大殿之后,宣太后对尚靳开玩笑道,“我曾经侍奉惠文王的时候,惠文王睡觉打把式,把大腿压在我的身体上,我就觉得疲惫不堪。不过,等到真正被征服时,惠文王用整个身体把我扑倒,我就觉得不那么重了。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这样做对我有好处,不但身心愉悦,还可以生子固宠,对我有一点点的好处。”
尚靳听到后一脸尴尬,沉默不语,大臣们和侍女们也以为太后脑子糊涂了,竟然说起床笫之事,暗暗为宣太后抹了一把汗。然而,接下来,宣太后突然神色一变,正色道,“我秦国如今要救你韩国,没有众多的士兵和充足的粮食,很难营救成功。况且救你们韩国于危难,每天花费的金钱不计其数,要得罪我的母国楚国。如果你韩国想让我儿派兵助你,就要多拿出点好处来。”
尚靳把芈八子的话转达给韩王,韩襄王看出了芈八子言外的拒绝之意,十分着急,就去找张翠。张翠假装生病了,然后赶快来到秦国求见甘茂。甘茂一见张翠就关切道,“韩国危险了,先生生病了还急忙来求我,真是不好意思。”张翠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也不急也急。”甘茂不解道,“我们秦国都知道雍氏危险了,先生竟然说不着急。张翠冷冷地回答说,“韩国被灭,最多成为楚国的附庸一起攻打秦国,我干着急也没用。”甘茂听出了张翠心中的焦虑与威胁,于是去求见秦昭王。
甘茂劝谏秦昭王道,“韩国的两个公子敢栽赃楚王,是因为公仲能够操纵秦国军队,所以才敢对抗楚国。现在雍氏被包围,我们也不援助,韩国马上就被灭了。我虽然一向和公仲有仇,然而公仲一旦受到打压,韩公叔就会和楚国联合,威胁魏国,这三国联合必然要伐秦。大王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援助韩国,从韩国和楚国身上获得好处。”秦昭王认为甘茂说得对,于是果断派兵营救了韩国。然而,甘茂的分化韩楚之计与芈八子的
联楚之计不符,再加上甘茂与魏冉,樗里疾等人都存在政治利益的冲突,因此,最终甘茂只能离开秦国,最终也无法回国。
比起女人,芈八子更像是一个政治家,她能够为了秦国的利益,不徇私情。许多关于芈八子的史料以及影视文学作品,都不能不提芈八子诱杀义渠王这段悲情故事,在这段故事里,芈八子的角色似乎永远是淫荡又凉薄无情的。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根据《史记》记载,秦昭王时期,义渠君与芈八子私通,两个人之间诞育了两个儿子。后来,宣太后设计在甘泉宫诱杀了义渠君,秦国的军队之后打散了义渠的部众,自此之后,秦国拥有了陇西、北地、上郡三个战略要地得以修筑长城抵御其它游牧民族。
然而,《战国策》却进一步揭示了真相,当时,范睢刚刚到秦国,秦昭王一见到范睢就说,“寡人已经被太后掣肘很久了,现在义渠部众起事,情况非常危急,寡人只好前去请求太后解决这件事,现在义渠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寡人也可以完全掌权了。”
通过前文的秦昭王可以派兵以及秦昭王承认权力受到限制,我们可以发现,秦国此时的政局已经有所变化。宣太后已经由自治变为了干政,权力其实在一步步下移,否则刚刚掌权的秦昭王是不可能有面见甘茂这样的重臣以及发兵这样的权力的。不过,义渠起事这样的事情也暴露了秦昭王统兵权上的缺陷。
义渠这个部落从惠文王时期就不老实,虽然被秦惠文王和秦武王打败甚至灭过好几次,但是一直都能犹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而且,义渠君这个人十分不老实,曾经听从公孙衍的话偷袭过秦国,屡屡犯境。
不过,宣太后与义渠君私通之后,秦本纪以及其它史料上并没有出现过义渠侵犯秦国边境的记录了,我想,这和义渠已经变成秦国郡县有关。然而,用欲望维系的忠诚必然是不长久的。义渠君从一个草原部落的王变成郡县的领导,肯定有心里落差,而且游牧民族的习惯肯定让他们适应不了耕耘的生活以及拘束性强的秦法,再加上义渠君意识到和芈八子的肉体关系并不能让义渠掌控秦国,于是,这位已经迟暮的枭雄起事了,秦昭王用母子亲情打动了芈八子,芈八子意识到如果儿子死了,那么自己连这点干政的权力都没有了,只好以一种中立者的态度诱杀了义渠君,并决定不再干政。
关于芈八子的儿子秦昭王赢稷,山东六国的士子是这样评价的。魏国人朱己评价秦昭王道,“宣太后是秦王的亲生母亲,最终忧郁而死。穰侯是秦王的舅舅,为秦国立下了大功,最终竟然被放逐。秦王的两个亲弟弟没有罪,却被夺去封地。这位秦王对自己的亲戚都如此凉薄,何况是我们这样的敌国呢?”凉薄,这就是当时人对秦昭王的评价,可是,他们似乎忘了,秦昭王还没登基的时候,能够狠辣地拔除所有威胁的正是秦昭王的这些亲人,狠辣的狼妈妈怎么可能生出严格遵守孝道的羊宝宝呢?被狠辣的母亲教育的孩子长成凉薄的君主这才符合教育学的规律。
根据《战国策》的一些故事,我们发现宣太后这个人很有识人能力,但是有点偏心亲戚。
秦昭王十七年的时候,成阳君和东周君到秦国朝见秦王,秦昭王想要将蒲阪和皮氏送给他们,并到宜阳进行友好访问。
秦昭王为了对付合纵过的五个国家,尤其是齐国,不停地联络盟友,城阳君就是其中一个。他打算让成阳君做韩国和魏国两国共同的相邦。宣太后听说之后,就想把这个职位讨给被免职的弟弟魏冉,她对秦王说,“儿啊,这个城阳君因为你的缘故,落魄了就和齐国交好。现在,你看到他显贵了又收留他,真的能让他忠心对你吗?”秦昭王想了想,说道,“并不能。”芈八子接着又说,“落魄时不被我们收留,显贵了才被我们重视的人,不能被我们所用,如果收留了城阳君,我们反而会失去韩魏的帮助。”
虽然芈八子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给魏冉求职,但是她说的话确实符合人情世故。我们对人特别世俗功利,对人家拜高踩低。我们找人家帮忙,人家不趁机落井下石坑我们就不错了,再认真帮我们办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联想芈八子出身没落贵族,又做妾多年,可以想见她经历得世态炎凉有多么多。
芈八子认为无论秦昭王如何对待魏冉,魏冉作为秦昭王的利益共同体,一定不会落井下石。然而,秦昭王却认为宣太后是在以权谋私,最终还是决定和成阳君合作,把蒲阪和皮氏送给东周和成阳做城墙,并到宜阳进行友好访问,成阳君也将武遂的两百里土地回赠给了秦国。接着,孟尝君和魏昭王到赵国,给了赵相李兑养地,秦赵之间形成了盟友关系。
后来,芮宋为了离间秦国和赵国的关系,故意让魏国从秦国也收走芈八子的养地。芮宋对秦昭王说,“魏国将国家交给秦王,秦王没有接受,所以就投靠了赵国。李郝告诉我说,我说了没有投靠秦国,却给了秦太后养地,这是在欺负赵国,所以赵国收了这块养地。”秦昭王一怒之下中计,果然和赵国断了交往,城阳君和秦昭王的联合也就此结束。
不过,秦赵合作破裂的结局并没有让秦昭王打消对魏冉等人的疑虑,相反,秦赵之间关系的破裂对于秦昭王来说是大势所趋。秦昭王见到范雎之后,曾经被范雎这样评价,对上畏惧太后的威严,对下被魏冉迷惑。甚至直言,他在秦国只听说过太后、穰侯、泾阳君和华阳君,没听说过有秦王。
电视剧《大秦帝国之崛起》中,剧情的设定是范雎为了在秦国立足,故意离间秦昭王和芈八子的关系。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其实,并不是这样。《战国策》通过接连几篇秦策,分析出了宣太后之所以被秦昭王针对的原因。
首先,宣太后的能力既能够帮助秦国强大,也是秦国的威胁。宣太后的使者为了分裂诸侯,遍布天下,时刻操纵大国的局势。秦昭王的每次战果大部分都被魏冉的陶邑贪污,成了宣太后的家资,内宫获得的利益则分给了华阳君,这样下去,看起来穰侯等四贵虽然看起来能够各安天命,但是事实上秦昭王只能分到三分之一的权力和战后利益。
除了影响秦王的集权之外,宣太后的徇私很容易影响秦国战局的胜败。例如,刚刚提到的秦赵合作的破裂,其诱发的导火索也与宣太后有关系。涉及这件事的周君、窦屡和李兑都魏冉有恨不得卖掉对方首级的仇恨,来秦国求和的主要人物是窦屡,收下养地的是李兑,宣太后生怕弟弟穰侯因此恼怒,一定会偷偷拆散秦赵关系,必然会让秦王割舍点小利益给魏国和东周。宣太后的举措,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干扰到了秦国外交政策的正常实行,长此下去,万一因此破坏了统一大计就得不偿失了。
另外,不过早处置魏冉等人,很容易造成魏冉等人的后人接着干预秦国朝政的大问题。魏冉在外掌握兵权,战胜了是魏冉之功,打输了百姓都埋怨秦昭王,使得秦昭王陷入被诸侯围攻的危机。淖齿在齐国专权,把齐湣王害死,赵武灵王也是被李兑饿死的。万一魏冉等人权力太大了,恐怕秦昭王命运也不会好,就算秦王无事,很难保证魏冉的后人不会改变军功爵制,重新推行世卿世禄制,权臣代代摄政,而后世的秦王权力和威望代代架空,这样下去后世的秦王就可能不再是秦王的子孙了。
宣太后下台之前,秦国的管理模式是华阳君,穰侯,宣太后和秦昭王每个人分一点权力,范雎认为长此下去秦国必然分裂,与其维持表面和平,还不如由秦昭王用铁血手段除掉其它三人。况且,魏冉影响力太大了,秦国的县令到太尉,内史和秦王的左右侍从,没有不是魏冉的熟人或者门生的。国家没事的时候,魏冉可以替秦国招揽人才,可是一旦国家遇到变局,秦王没有独立的心腹和亲兵就危险了。
秦昭王听说之后,意识到了这种分权管理的危害,决定大权独揽。于是,废除了芈八子的太后之位,放逐了魏冉,并赶走了高陵君,把泾阳君流放到关外。
通过对《秦策》的阐述,我们可以发现秦昭王看起来在秦国只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权力。由于秦昭王成年之前就做了秦王,宣太后趁自己摄政的机会,将国家公权分给了自己的亲戚。这样的模式起初可以将秦王和魏冉的关系牢牢联系在一起,魏冉等人因为亲戚关系会忠心耿耿地为秦国打仗,选拔人才。可是秦国毕竟是军功爵制的国家,因为军功进入仕途的外戚很可能为了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掌握权力而破坏商君之法,甚至效仿齐国的田氏,逐渐取代嬴氏。
然而,在《燕策》中,苏代对秦昭王的评价,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秦昭王只有三分之一国家管理权的论证。苏代评价秦昭王时说道,秦昭王这个人如果和燕国等国家产生了外交困局,就抛出宣太后和魏冉来做挡箭牌,一旦和山东六国的战役赢了,就从魏冉和宣太后手里一点点地抢权力。此人一向喜欢使用诈术,对燕国说得到胶东的好处,对赵国说得到济西的好处,对魏国人说得到叶阳和下蔡的好处,对楚国人说要建造堤坝和关隘的好处,对齐国则说得到宋国的好处。能够了解每个国君的心思,说话循环往复不像个坏人,但是处处都在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一旦动起刀兵来,宣太后和穰侯都无法制约,在他手上死掉的六国士兵以百万计,如今六国能活下来的百姓都是在秦军屠刀下幸存的孤儿。苏代这番话虽然是在阻拦燕昭王去秦国,但是也间接为我们勾勒出一个鲜活的秦昭王。
结合苏代,范雎,秦昭王的话,再重新阅读《战国策》和《史记》,我们不难发现,宣太后在秦国的权力是一点点变小的。秦昭王未成年时,由宣太后掌握行政等大权,魏冉掌握大部分军权和任免权,而秦昭王自己则可以参政议政,有发兵的权力。秦昭王成年之后,由于其性格酷似其父惠文王,凉薄的外表下,暗藏着对连横之术的巧妙运用。
与其父相比,秦昭王身体素质更健康,做过人质的经历让他天然有一种见人说人话的本事,因为亲戚的掣肘和压制,他对人才的态度更加冷酷无情。在燕国看到的屠杀,母亲的话糙理不糙和对义渠君的美人计,让他能够在被坑之后迅速爬起来。远见卓识让他很快能够意识到夺权的重要。这样一个人,真的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我们可以发现,秦昭王自己的野心只是宣太后倒台的表面现象,真正让秦昭王不念骨肉亲情的原因,还是秦昭王顾虑到了秦国的统一大业和商君之法的顺利推行。
宣太后倒台之后,虽然不再是太后,但是王之母的尊贵还是没有改变的。例如,西周君就曾经通过献给宣太后养地取悦秦昭王,从而顺利脱离秦国回西周。这说明,一旦没有了权力矛盾,秦昭王还是很孝顺的。
据说,宣太后晚年十分宠爱魏丑夫。宣太后后来得了忧郁症快要死了,去世之前,要求魏丑夫殉葬。大臣庸芮劝说道,“太后认为死了的人还有知觉吗?”宣太后回答说,“那肯定没有了。”庸芮又说,“太后死后没有了知觉,带一个男宠殉葬,有什么用呢?又不能给太后带来好处。如果人死后有知觉,那惠文王早就在地下积怨已久了,太后哄惠文王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偏爱魏丑夫呢?”宣太后意识到照顾自己的男宠并没有那么爱自己,于是微笑着放过了魏丑夫。不久就去世了,死后被安葬在芷阳骊山。
宣太后芈八子,通过铁血手段,联合大臣,在魏冉的帮助下快速扫清秦国动乱,稳定了秦国朝局。话糙理不糙,敢于用私事来举例,试图避免秦国卷入无谓争斗。看人非常准确,洞察世俗人情,虽然错误地认为成阳君不会尽心帮助,但是也为秦昭王揭示了韩魏等小国并不靠谱的真相。能够顾全大局,舍小情而保大家,在义渠起事时快速选择秦昭王,诱杀义渠君。在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会在秦昭襄王出现外交失误时,接受秦昭王扔来的黑锅。通过在安插列国间谍,使得秦昭王可以快速掌握分析局势,进一步离间各国关系,是一位出色的女政治家。然而,也正因为其野心勃勃,不肯早早放权,甚至为了帮弟弟争权影响秦国外交政策才引发了秦昭王对魏冉的敌意和攻击,造成君臣不和。所以,她最终忧郁而死也是非常正常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