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和外公谈心的次数变多了,也渐渐了解了外公和他的所讲述的他的半生。
小的时候,由于表哥很调皮,经常闯祸,一闯祸就被外公教训。闯祸我也有份,但外公就是不教训我。外公严厉的印象深刻地烙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所以在我到高中毕业后,我都没有主动跟外公谈过心。我跟他的交流仅限于他问一句我答一句。我宁愿独自一人去菜园里看看菜,瞅瞅橘子树,也不愿待在屋里。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屋门口晒太阳,我在菜园里时不时望着他慢慢地睡着了,看着他孤零零地坐在那,我很纠结。其实我每次放长假第一件事就是去外公家向他问好,但仅仅就是问个好报个平安,让他知道我放假回来了。那是外公家里的人都出去打工去了,家里就他和外婆。外婆耳朵不好使,普通的说话声她无法听到,非要在她耳朵旁大喊,她才勉强听一点点。我和外婆的交流靠的是手势,比划着说说话。就算是这样我和外婆说的话还比外公多。而他们两个人基本上不用交流了,到了点外公该做什么,外婆都会给外公准备好。我记得有一次外公跟我讲他们吃饭的时候,有时候灯都不用开,因为用不着啊。虽然外面的月光很亮,但是这偌大的房子,两个老人住着,而且又不说话,也不开灯。我很难想象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清苦日子。但我能想到,也只有这样的两个老人,能把生活过成如此静谧。他们,正是我对老人的这个概念最贴切的诠释。
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个漆匠。听他讲,他做漆匠的时候是他人生最风光的时候。那时称为手艺人,一个村也就一两个吧。而且只要是谁家结婚办喜事,置办了家具,都会请他去刷漆,刷那种大红的漆。所以当时就挣了不少钱。每讲到这,他都没继续说下去,至于后来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我猜是因为生活好了,买家具都是现成的刷好漆的,外公的生意当然也就难做了。但他也从没跟我讲过他是跟谁学的刷漆技术。只是说了自己是如何起家的。记得他说他当时只有二十岁出头,拿着家里仅有的十几元钱,去很远的地方买米和一些必须得生活用品,他独自走了很远的路,天黑了,路过一个村庄,就在那个村庄里歇脚。村庄里半夜有人聚众赌博,外公本想只是去看看,一摸自己的口袋,钱不了,顿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家里人还等着买米回去呢。碰巧有个熟人也在场,情急之下,就像他借了五元钱,赌一下吧,赢了好说,要是输了,不仅没钱买你,还欠别人五块。外公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赢了回来,不仅够买你的钱,把借的五块还了还有的剩。我猜外公是把这剩的钱用来学刷漆的技术了。所以外公经常跟我说,赌博这东西就不能试,除非你是抱着玩的心态,钱多了输一点别人那倒无妨,要是想靠这个发家致富,那是在做梦吧,十赌九输。外公把他的前半生讲的如此精彩,我听了是深信不疑。可能带走一些夸张的色彩,但他的觉悟是一般老头比不了的。我想,这恐怕跟他年轻时的眼界和见识有关吧。
读了十几年书,我从上高中以后都是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回家一趟,但每次回家我都会去一趟外公家。尽管那是不懂事,跟外公的交流不多。有时就刚到外公家三五分钟,椅子还没坐热就要离开,心里想着尽是找同学找乐子。外公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现在想想觉得这种表情真的太揪心。可他嘴里还说着没事,你去玩吧,我这儿就一个老人,没什么玩的,我知道你待不下去。其实外公那是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希望有人陪他说说话,而我却在那时候走了。而我现在想弥补却发现很难。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走,不管是他的时间,还是我的时间。我不知道外公还能孤零零地生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的一年跟他的一年是不是一样长,但他从来都不强求我多陪他一会。因为他知道,我想走,他也留不住我。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近两年过年,我都会在外公家陪他看电视,尽管有很多人一起陪他看,但我相信他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外甥在某一瞬间似乎懂事了。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无论如何评价他的一生,是精彩或是平庸,对其来说都是残酷的。他们的一生有太多的东西我们无法感知,而他们所说的话,也仅仅是作为一个过来人,对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抽离了其本身而做出的或激动或后悔的选择的旁白。我不想试图从里面能学到什么,我只是想就这样听你讲,我在一旁听着,就很好。
一个人的一生,无非就是起落起落,起起落落,最后总归是落,无论你年轻时多么意气风发,车子票子房子都有,或老年生活多么丰富,遛狗养鸟练太极,但这些总是代替不了某些东西,比如晚辈们的陪伴。老人们常说,人一老了,就可怜。我只相信一半。人老了,可怜是在于即将告别同伴,告别家人,告别这个世界。但如果子孙满堂,并且还能在晚年常伴在自己身边,我想这份痛楚也就被减轻了好几分吧。每当我跟外公通完电话,外公都会在最后叮嘱一句,别忘了也要跟你爷爷通电话。我想大概他最能了解同是身为老人的无奈吧。有时候,我经常看到外公盯着眼前的大片空地发呆,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照在身上确实让人惬意到发呆,外公暗淡的眼神中,我没有看到一个老人对于死亡或者离别的恐惧。或许是外公经历过很多次离别或者已经看透了死亡,抑或是他看透了恐惧本身。他常常说人生本就只是那么回事,我已经看透了。我半信半疑,我多么想看透而看不透的人生,竟然被他看透了。而我竟然说服了我自己的好奇心,没有问他人生到底是什么。我猜,他已经在某个阳光和醺的下午,换了一种方式告诉了我人生是什么。
——写于2017年11月9日凌晨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