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难处不只在于让我们没有钱,让我们经历压抑和抑郁,或者让我们远离爱,而是生命中的重复和单调。加缪称之为“荒谬”。这种类似于“厌倦、厌恶”的情感,是一种对在外部世界影响下自我存在的堕落。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提到:“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总是一个节奏,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很容易沿循这条道路。一旦某一天,‘为什么’的问题被提出来,一切就从这带点惊奇意味的厌倦开始了”这种加缪称之为在“非人性因素面前产生的不适感”。
加缪说面对这样的荒谬感,人们通常选择两种方式:自杀和寻找希望,加缪提出了第三种方式:激情,即坚持奋斗,努力抗争。我承认世界的本质是悲剧,也知道我的抗争是无用的,但我也要抗争到死才满足。重要的不是生活得最好,而是要生活得最多,完全没有必要去消除荒谬,关键是要活着,带着这种荒谬的精神去生活。加缪反对自杀,他对生活充满热爱,在穷尽生活的一切中反抗荒谬,像是那不断推着大石头上山的西西弗,面对荒谬,即便是不断的单调重复,他也是幸福的。
《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将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肯扬学院毕业典礼上的演讲整理并配图,其目的在于将荒谬感和思考方式联系起来,试图找到突破口。
演讲最前面,他讲了一个故事:两条小鱼在水里游泳,突然碰到一条从对面游来的老鱼向他们点头问好:“早啊,小伙子们,水里怎样?”小鱼继续往前游了一会儿,其中一条终于忍不住了,他望着另一条鱼,问道:“水是个什么玩意儿?”
由这个故事他提出:“最明显、最普遍、最重要的关系(东西),往往是最难发现、最少谈论的。”荒谬感,也正是这样的,它触及到了我们生活的根本,但几乎没有人去讨论它,或许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我最近看TED,历史学家罗格·布雷格曼在他分析贫穷的演讲上提了一个例子:一位在Facebook工作的数学天才感叹:“我们这一代最优秀的头脑,居然是被用于思考如何让人们点击广告。”人们若没有从他自己单调重复的生活中跳出去思考“为什么”,他是不会感到这般惊奇和荒谬的。布雷格曼之所以会提到这个例子,是因为这样切实感受到生活荒谬的人很少,即便是“在Facebook工作的数学天才”。
不同于加缪提出的激情,坚持抗争荒谬。《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中,华莱士分析了荒谬感的来源,他提出:我们面对生活细枝末节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源自我们的思考方式的,要改变荒谬感,重要的是改变我们固有的思考方式。大多数人与生俱来的思维方式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因为我们所感所想都是毫无疑问发自我们并占据我们行为主导的。但正是这样的思考方式使得我们的生活充满了无法排解的苦闷和沉重。
《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中举了一个在平常不过的生活片段,下班去超市购物并回家。堵塞的交通、拥挤的过道和结账时排的长龙,种种的事情都如此不顺利,都如此让人气愤,痛苦。因为天生的思考方式在作祟,“凡此种种我遇到所有不顺心的事,都是针对我的,针对我的饥饿、疲惫和回家的欲望,并且,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这些挡路者都他妈的是谁啊?(这里翻译也是很完整的)”
作者是个美国人,尚且遭遇着这样的苦恼,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无数次经历着类似的崩溃,假期人山人海的景区,从早堵到晚的市区……自然而然的,无意识中,我就被生活的琐碎给击倒了,情绪被操控,被迫体会到了成人生活中的枯燥无趣、灰心丧气、繁忙劳碌的那一部分。回过头来,从一个旁人的角度观察,很容易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是这样,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了世界的中心,他的需求必须第一时间被满足。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这种巨大的落差会让人更烦躁和焦虑。
我们接受的人文教育,正是要帮助我们意识到并改变我们天生的思考方式(华莱士称之为“默认配置”),人文教育也是华莱士在演讲中提到的与荒谬对抗的方式。这样的一种人文教育,是通过提供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和视角,来增强我们的人文关怀,使得我们能将上述烦躁的场景转化为充满意义的和谐场景。让我们自己决定事物的意义,而不是被灌输,被自己的默认配置奴役,这是人文教育的目的。
到最后,我猛地发现,加缪和华莱士他们其实都在讲一个事情:如何面对生活的重复和琐碎,即生活的荒谬。加缪说,我们要做的是,努力抗争,是要寻找自我存在的意义,至于如何抗争,华莱士则给出了一个解答:通过人文教育,去改变我们天生的思考方式,赋予让人不悦的事物和谐的意义。
当然,对于常人来说,意识到荒谬的存在也是一件不易的事,所以我们要时刻在单调重复的生活中提醒自己:这就是水,这就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