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著重在寶玉的無分別心,修行不是入空門、拜上師、每日早課晚課,真正的修行還在每一分一秒的起心動念、行住坐臥間。
這篇來看妙玉如此強烈的分別心,如此在乎不被人玷污,在乎自己的乾淨,然而卻注定受苦於此。我們不必猜80回後的結局是否偏離原著,從第5回給妙玉的判詞與曲文來理解那個原型即可: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小牡羊大學時候看妙玉還是很不喜她性格的,理由也與不喜歡她的人沒什麼不同。不細究其背景,只片面從她的修行人身分就下觀感定義她的過失,如今細想起來,在那個批評的過程裡,似乎有一種情緒的出口、洩憤的滿足。
而這情緒宣洩的模式,其實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只需一則文章,就可以有意無意操作讀者的憤怒,反過來說,也是為迎合群眾需要。
如今再看妙玉,已跳出喜不喜這個人的性格,反是同情感傷,因小牡羊也曾有絕對不能讓步的執著卻無力守住的心碎。
從判詞曲文能看到,妙玉最在意的「潔」,終究「污」了。修行多年,還是沒能懂「空無」與「實有」的一體兩面,「是潔,非潔,才是潔。」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因為妳力求固守的是身的潔,是在物質界看得見摸得著的乾淨,那麼,誰都可能輕易「污了妳」。
每個人這一生最執著不肯退讓的,就是他一生必將反覆遭遇命運蹂躪踐踏之處。
然而上天從來不是以暴虐為樂,是我們在自己的絕對執著面前,鴕鳥的不肯接受「成住壞空」才是宇宙定律,萬事萬物都逃不過毀滅那一刻,但其實也只有毀壞才能讓早已扭曲成魔性的執念以另一種情深不悔的形式重生──這就是每個人潛藏的絕對意識必然要面臨被摧毀的意義 。
再看那些能被他人言論任意煽惑的群眾,無能處理對自身命運的憤恨,只能藉由這種方式宣洩,但是怪罪他人造就一個不適合自己生存的環境,就可以不用面對生存最大的威脅者是自己的課題嗎?最終他們總要歷經各種形式的毀壞,才能看到盲目的向外爭奪自以為是的利益,並未解決自己生存的最大恐懼。或者他們需向自己的內在智慧去請教關於生命的解答。
不免有人要問,妙玉的師父精演先天神數,遺言說她:「不宜回鄉,在此靜候,自有結果。」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世人可能有的疑惑是,精演先天神數,她還是終陷淖泥中?不是應該避得了災厄?不回鄉才有此一劫,她師父怎麼沒看出?怎麼沒提點?
這其實牽扯到諮詢對談中說與不說、該說多少的藝術,而且帶有個人的主觀色彩。同時也牽涉到來訪者自己的主觀認定,例如我雖諮詢的不是這個主題,但你既然看出我未來可能會有什麼狀況,就應該提醒我;我並沒有要詢問這個,如果你不說,我就不必為那個未知惶惶不安;要說就直說,為何語帶玄機?
人們很容易誤以為命是可以被算得清清楚楚,如同帳目一般,但事實上不可能。或者說,如果你未來的作為都能被算透透,就該愧疚與反省了。你的自由意志呢?你生而為人的創造力呢?你以為你只是被編寫好的程式,從生下來那刻就照著程式跑到命盡?
「不宜回鄉」是妙玉的師父回答很肯定的一句,這裡面或者包含了師父熟知妙玉家鄉的狀況,或者探知返鄉途中易有兇險,不必猜測,我們只需明白話的重點:回鄉和留在此,留在此地是「相對好」的選擇。但這個「相對好」,是從師父的角度認定。
「在此靜候,自有結果。」沒說明是什麼結果,你怎麼想就如何投射。可理解為師父看出了此地有貴人,能對妙玉有所啟發、開解或釋懷,那麼未來當她的劫難來臨時,或可成為一股助力,這是她命裡的「機會」、「可能性」。
你說她師父若早看出分別心將使她面臨的劫難,怎麼度不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哪裡輕易度得?我們若把自己求教的對象「神化」,就失去了為自己生命負責的能力與認知,以為自己全然是被動的活在既定好的命運中。
「自有結果。」語帶玄機不說透,其最高的智慧是破除:如果我們深信我們知道自己將如何,我們就不可能是這個將如何之外。因為,從來是我們的心創造了實相啊!
其實說話與聽話的藝術絕對不只停留在表面,但人腦該如何公正不偏頗的詮釋,不還是回到自身的課題中?再者,你所求教之人,依然有他自身課題要面對,即便他自己的功課修得再好,卻非萬能全知的神,我們怎能不負責任的將自己的人生全然依附於他人?又,各種類型的諮詢師,亦不該養壞來訪者的依賴心,方能使「諮詢觀」正向健康。
台北的小牡羊
矢志喚醒眾人心底潛藏的至純智慧,以善知識結天下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