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 露天电影
原创: 易言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的文化生活电影占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回过头来看那段日子,思忖电影之所以红火,其实还是因为当时农村天一黑下来,人们几乎没事可做。电视机几乎在农村还是奢侈品,劳作一天的农村人盼来一场电影,就像对待一场盛筵,大人小孩奔走相告,甚至要把邻近的亲戚叫了来一起观看。
那时候一个公社都有个电影放映机和一个电影放映员。每当公社来了一部新的电影,也就在十几个村子范围内停留几天时间,往往是经济情况好点的村子请放映员来放映。
一旦决定了要演电影,拉放映机是个顶重要的事情,稍微富裕点的村子大清早就派人开上拖拉机专门去放映员指定的村子,没有拖拉机的穷村,也要派上人和牲口拉着架子车去隆重地把电影放映机给拉了来。
拖拉机经过的地方,车厢里的几个装放电影设备的箱子,成了人们目光的焦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询问今晚在那个村演,演什么内容。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在放电影的村子中落地如湖水里了落下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一波波四散开去,范围越来越广。
另一个传播消息的渠道就是挂银幕。我们村上演电影基本是在距离我家很近的碾麦场。除过夏收时节,二三十亩大的麦场基本没有多大用场,我和伙伴们经常把这里当成玩斗鸡、打仗游戏的娱乐场。村上每次演电影,我们几乎都要停下正玩的游戏兴奋地看几个乡亲挖坑、立杆、挂银幕。等人家把银幕挂好,我们就会从这里解散去转播演电影的消息,当家人表示怀疑时,我每次都会充满底气地说我亲眼所见银幕都挂好了。
我们公社电影放映员当时是个姓赵的年轻人,三十多,长得白白净净。他好像以前当过小学教师,所以好多人叫他赵老师。赵老师的家在我们村子跟前的塬边,回家必然要从我们村中央穿过。每次经过我们的碾麦场,我们都会七嘴八舌喊赵老师赵老师,问今晚在哪个村演电影。
赵老师背个军绿色挎包,面无表情地走他的路,偶尔用眼睛瞪一下我们,大家都不敢再言语面面相觑,然后低声地嬉笑。也有可能是赵老师心情比较好,孩子们询问他时他就会面带微笑说今晚在王家坡演《喜盈门》,大家失望地不再言语,这个村离我们太远了,根本去不了,就是这样的回答也少之又少。
赵老师从我们村的道路上经过,作为电影消息的权威发布者,孩子们对他是敬畏甚至是讨好、崇拜的。只要他心情好告诉我们一个电影放映的村名,只要不太远超不过十里路,伙伴们就会相约一起去看,哪怕凌晨一两点回家。但是放电影的过程中,赵老师的尊严却经常受到挑战。
放电影的单机,每卷电影胶片放完,要取下刚放完的一卷换上第二卷,中间要停顿片刻。这片刻的时间长度经常是大家取笑赵老师的好时机。赵老师换胶片的时间一般发挥正常估计也就三分钟以内,但是经常却超过这个时间。这个时间大家就开始鼓倒掌,起哄吹口哨,还有孩子就站起来把自己的剪影放在银幕上做出各种夸张的动作,引得观众一片笑声。
往往这个场面赵老师就会手忙脚乱,不管是夏季还是冬天,豆大的汗珠就会从额头淌下来。在一片嘈杂里要让大家安静下来,就是赶紧让第二卷胶片工作。放映机跟前灯被关掉,银幕上开始有了画面,人们开始专注于电影情节,会想刚刚结束的最后一个画面。当两三个画面演出,口哨声再次响起,比几分钟前的嘈杂更厉害,如潮水般的掌声把电影放映再次中断了,灯亮了起来,赵老师乱中出错把胶片第三卷当成了第二卷。
尽管赵老师经常犯同样的错误,却改进不大。电影放映中间,胶片断了的现象也是经常出现。赵老师面对急不可待的观众的目光,看似很紧张却仍然效率不高,他把胶片抽出一段,开始粘,具体怎么操作我们一般不关心,主要是关心几分钟才能好。每次故障排除,电影正常放映之后,赵老师才顾得上去擦额头、脸上的汗珠。
放映露天电影一般连着几场甚至一个星期都是一部片子。
比如《少林寺》,杨家坡演完接着是段家村演,段家演完就是葛家河滩村。大人们一般一部影片看过一次就不再去看,而我们这些孩子就要一场又一场重复看。说是看电影,其实凑热闹,无事生非。
我们村上最喜欢滋事的是宝安。宝安的父亲解放前曾经在吴山当过土匪,运动中经常挨批斗,村上的扫雪拉大粪的说几乎全被他给包了。村上人背后骂宝安土匪他儿也不是好东西。宝安那时刚刚高中毕业,经常领着一帮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专门在演电影的村子打架。
我多次见到宝安他们一伙在电影散场后回家的路上放火点燃经过村子的麦草垛,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或者闯进西瓜地里,如入无人之境专拣大的西瓜用拳头砸开一人抱半个乱啃乱扔,看瓜的窝棚里瓜地的主人佯装睡觉压根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否则恐怕招致一顿毒打。有一次宝安他们正吃西瓜,见我们几个小伙伴从后面来,嚷嚷着让每人抱一个西瓜,吓得大家六神无主还得抱上西瓜回村,最后再交到他们手上。
宝安被逮捕判刑就都是后话了。抓捕宝安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当时在葛家河滩村的碾麦场上演电影,正在人群里偷看电影的宝安被几个穿警服的人给戴上手铐抓走了,不久宣判的时候是抢劫、强奸的罪名判了15年,听说宝安在监狱里服刑期间觉得刑期漫漫畏罪自杀了。
我看露天电影次数其实不如同龄伙伴多。在我们家里,我没有姐姐也没有哥哥,家里人不放心,一般不允许我去太远的地方去。在我看过的电影里印象最深的是《喜盈门》。
这部影片当时在农村影响很大深受欢迎。新媳妇进门,妯娌闹不和,一个不愿意赡养老人,一个却贤惠孝敬长辈,家庭矛盾生活琐碎一地鸡毛,后来是教育了不孝顺的晚辈,电影一大团圆收场。农村人看这电影是百看不厌。在日常生活里,谁家闹矛盾不愿意赡养老人,大家就喜欢拿这部电影做例子讲道理,说谁也会有老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学《喜盈门》里的强英,要学人家水莲呢!
我还看过《吉鸿昌》上下集,电影的结局让我印象颇深。在战争影片占了相当数量的时期,基本上内容都是以我方的胜利敌人的失败在结尾。而看《吉鸿昌》,这样的一个抗日名将,最终落得39岁被杀害于北平陆军监狱。看过几次这部影片,我老是觉得不痛快,吉鸿昌刑前的题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让我久久难以忘却。可能是由于年龄小,我曾经问父亲为什么吉鸿昌是个“好人”会被杀害,父亲当时的回答很含糊说吉鸿昌历史上就是被杀害了,至于原因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其实这个历史影片我后来在中学阶段慢慢有所理解。
看露天电影,我也曾经有过几次恐怖的经历。几次从狼皮沟经过时,见过了沟里边飘动的鬼火,吓得伙伴们气喘吁吁地奔跑。狼皮沟里埋葬着一些早亡的青年和一些夭折的孩子,平日里就阴森恐怖。后来长大点了才知道那时磷火罢了。还有一次经过红崖的水库,遇见了一个寻短见的人从高处跳水自尽,第二天见到尸体被打捞上来一双胳膊环抱着,像要搂住什么东西,脸色煞白鼻孔还有血丝…..后来我好久没有从狼皮沟、红崖水库这两个地方经过……
也记不清楚从哪一年开始,乡间的电视机多了起来,露天电影开始越来生意越淡了,只是谁家结婚或者安埋老人,请村上的人们看场电影,一般也都局限本村的人,外村人很少来看了。
露天电影也便渐渐留在了很多人的记忆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