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五天,回来接着读诗话。
《一瓢诗话》第47节,薛雪引韩愈的话,发了一通议论------“昌黎先生云:‘陈言务去。’可知不去陈言,终无新意。”
“陈言”大概是指陈词滥调,但“新意”之后,语锋一转,道出重点--------”能以陈言而发新意,才是大雄。古今来能有几人?”
若说古今几人,今少古多自不必说,现代人写旧体诗者,这样的大雄有没有呢?
今人之中还真有一人,且待此节读完,再说此不落前人圈圈之“大雄”。
“若以饾饤为有出,拾掇为摹神,已落前人圈圈,岂能自见性情?”(《一瓢诗话》47小节)
饾饤,堆砌之意。作诗忌讳陈言与堆砌,但“大雄”例外,大雄出新未必推陈。
能以陈言发新意,于饾饤见性情者,现代人中首推聂绀驽。
“早就有人说,旧体诗已经难以翻出新意了,但聂绀弩却创造了奇迹。他随意翻动句子,许多俗语经由他的手而生出新意。”孙郁如是说。(《孙郁:因有了聂绀弩,才知道鲁迅的传统,是多么深厚》)
文中还引了聂诗为证:
《无题柴韵诗八首》(之八)
也曾几度上吹台,张吻学吹吹不来。
从此改途吾拍马,一躬到地为背柴。
道逢醉汉花和尚,口唱猥歌倘秀才。
我喊姐夫他不悦,贫僧尚未惹尘埃。
“此诗诙谐多姿,反讽的地方和戏耍的因素都在,是作者真性情的刨示,不似市井的俚俗,却有智者的闪光。书斋中人,真的写不出这些诗来。”孙郁道。
这诗写于几十年前,却像是在说今天社会之种种,诸多生意人或公务者,巴结上面,每日里如风尘女子,于灯红酒绿间出台,卑躬屈膝,那点所得,都是跪着勾兑出来的。
“书斋中人”更加写不出的,是聂绀驽在北大荒那些田间劳作的诗,且引其中一首为证:
《地里烧开水》
大伙田间臭汗挥,我烧开水事轻微。
搜来残雪和泥棒,碰到柴湿用口吹。
风里敞锅冰未化,烟中老眼泪先垂。
如何一炬阿房火,无预今朝冷灶灰。
最后两句,最有力量。虽然未修成的阿房宫是否曾被火烧已有考古成果,但这两句诗却点燃了我的想象--------仿佛远远看见“一炬阿房火”,自秦以降,熊熊燃烧两千多年,至今未息,那是被压迫者心头的火……
又仿佛看见当年的刑徒,从阿房宫行至北大荒,以躯体供养火把,心火身传。行至聂绀驽所在的那个“今朝”,今朝与秦同样腐化,无论左右,精神上都须忍受刑徒般的苦役,为什么,正义之火到了今朝却止息,成了吹不起来的“冷灶灰”?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阿房宫:没建成,也没被火烧
——李毓芳在中央民族大学的讲演》
http://www.cssn.cn/xr/xr_zl/xr_tjwz/201506/t20150619_2041554_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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