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开始干起送外卖的营生了,每天在饭点骑着借来的摩托车四处晃悠,给食客送去午餐晚餐,有时还有早餐。
师兄不宅,一刻也闲不住,他向来都是想做什么立马去做,能作死就不瞎蹦哒,他信奉下一秒世界末日,这一秒尽情享受,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明天,下一秒可能就是深渊。但这短短几个月他就看遍了不同的死样,能坐着的不站着,能躺着的不坐着,总之所有人以不同的姿势,不同的理由坐着或者躺着一动不动,像软骨虫一般摊了一地,没有生机,没有力气。
师兄也想歇着,尽管他极其擅长作死,但他却一点都不想在42度的三伏天被晒死。
师兄今年已经二十八了,没能成公司高管,也没成年轻企业家,没跟谈了四年的学妹白头到老,也没跟后来追的女神厮混相好。师兄不知道自己混来混去竟然混成今天这副模样,哀叹时运不济的间隙也怀念嘲笑过的老焦老乔。
师兄其实从来都不信命,他高考失常,于是随便报了一个学校,随便报了个专业,大学四年挂了十几科,连专业课老师都没认全,一心想着创业赚钱,开了一个画廊,四年赚了一百万,那时简直春风拂面,连路边的野花都是为他开的。
后来毕业,投资和客户被合伙人全部掳走,最落魄的时候在租的出租屋里啃馒头,连泡面都吃不起。
师兄就像个传奇,画廊关门后做过广告设计,开过美容方面的工作室,干过出版,玩过股票基金原始股,在街上贴过小广告,也曾被城管撵的满街跑。他什么都做过,什么都试过,五六年换过十几份工作,要么公司效益不好要么自己撑不下去,要么行业前景不好,急流勇退,要么给的票子太少权当学费。
“一切向钱看。”这是这几年一直挂在师兄嘴边的话。
似乎是一经历多了,人便特别怕穷,师兄再也不把什么兴趣爱好,玩玩看挂在嘴边,工作再也不是随便,态度再也不是轻佻,他再也不像一个耀眼的天才摇摇晃晃轻轻松松就能躺着数钱,无论什么工作,无论干什么,只要赚钱。师兄好像得了一种没钱就会死的病,他要比所有人都有钱,比所有人都牛逼,比所有人都风光,他想所有人都听他的,后面还有一群听他话的马仔叫老大。
他已经很久没和从前的朋友联系了,也不是他不想联系,结了婚的忙家庭,没结婚的忙事业,他也忙,忙着赚钱。师兄也要结婚了,不是当年谈了四年的学妹,也不是追了很久的女神,是家乡里爸爸妈妈和媒人撮合的一般的姑娘,不如学妹温柔,没有女神漂亮,上个月刚定了婚。
所以他要赚钱,他刚买了房,在一个二线小县城里,向银行借了三十年的贷款,所以他要赚钱。师兄大概是不甘心的,就像当年满大街贴小广告的俞敏洪,他想他混的再差也是少年成名大器晚成。
师兄第一次觉得人生这么漫长,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人生有说来就来的车祸,却没有说中就中的彩票。
师兄和老焦老乔再见面的时候是在师妹的婚礼上。
师兄高中认识了师妹,师妹没有女神漂亮,是个文艺范的小姑娘,师兄第一眼就对她一见钟情,追了没多久,两人便恋爱了。师兄大三认识了女神,女神身材火辣,脸蛋好看,师兄又是一见钟情,甩了师妹,给女神付了一年的生活费,后来女神嫁给了一个富二代。
又是一场婚礼啊。
师兄站在人群之中,心里没有悲喜。后来在人群中看见了老焦老乔,没有臆想中的兴高采烈,三人只是在无可奈何,必然相遇的时候挤出一丝丝的笑容,然后互相寒暄。
“来的人还真不少。”老焦走向前碰碰师兄的肩膀,“听说新郎是师妹的大学同学,看起来挺喜欢师妹。”
师兄不知道老焦是什么意思,是安慰还是没话找话。
“嗯。”师兄点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师兄曾经以为再见故人会侃侃而谈,会倾诉一切,会把无论失望失落,世态炎凉都一股脑全部说出来,像曾经的自己一样。但好像回不去了,好像无论怎么都回不去了,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的痛苦,你的失落,你的不甘,没有理解,有的最多的只是嘲讽,或者同情。而这二者师兄都不需要。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就像开画廊时永远无法理解外卖为什么会送迟。
但路总要走下去。
老焦老乔说的没错,来的人真的不少,门口记账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师兄看着眼生,但还是走向前去,把厚厚的红包放下来,那红包上勾勒的金色龙凤在太阳下即将抟飞直上,正如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天之骄子,鹏程万里,一飞冲天。
那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五千二百元整。
像一个执念,为什么呢,他已经不爱师妹了,就像一个你已经走过了的风景,你怀念着它,但路过它需要千辛万苦,艰难跋涉,你再也不想路过它,但你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念它,就像一颗种子不经意间坠落泥土,然后疯狂的生长,汲取尽一切的养分,最后冷峻的绿色包裹了整个星球。
最后师兄还是微笑,喝醉后还是大笑,像大学时候那么没肝没肺,像是十八岁前那么无所顾忌,把所有不想见的人见遍,把所有不想干的事做尽,把所有虚伪的笑笑完。
然后师兄宣布了婚讯,像从前那么风华正茂,眼中所有失落被酒气掩盖,结局又是一阵狂欢。
有人管着叫成长,师兄说放屁。他只晓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人生漫长,总要好生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