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二)
苏一渺挪到自己桌子上,在一层人的目光里静静坐在那儿,可能这时谁也没看她,但她觉得所有人都用眼睛扎着她。
她又觉得耳边嗡嗡地一堆人在一边儿用蚊子大小的音量讨论着什么,可事实上可能没几个人在不懂事不善良的说着话打着浑。
一两个人的嘴是蚊子,叮一下就痒一会儿,挠一挠就好了大不了再用大拇指指甲掐个印儿。
但四五个人七八个人更多人就不是蚊子了,在安静的环境下聚起来的声音是打雷,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它不知道惹了人一身惊偷偷地喘着气。
那痒有再多大拇指也掐不下去,六神花露水泼上去杀一杀疼一下还是更痒。那得扒半层皮才行。周围没有这种可怕的蚊子,她心里有。
五年级开始断断续续的转来几个学生,其中有个女生,一头黑棕色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皮肤白皙,瘦瘦高高的,鹅蛋脸,眼睛大而灵动一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好漂亮……”苏一渺抬头看着她心里默念羡慕到,随即低下头去。
之后又转来一个男生“大家好,我叫姜宇……”惹来教室里一秒诧异随即笑起来——班里本来也有个男生叫姜宇,重名了。于是为了区分一下老师就按个头儿来新来的叫大姜宇另一个叫小姜宇,班里同学也就这样叫起来。
“哦,重名了啊。”苏一渺抬头看看坐在她前面的小姜宇摸了几下自己露着青皮、冒着黑茬茬的小圆头笑了,他一直是个很好玩儿的人,很有趣,班里人都称他是开心果。
现在讲台上这个姜宇看起来有点呆呆的,话也少,肯定跟开心果的有趣差了几条街。苏一渺也不是就这样对大姜宇印象不好或随便下了定义,只是不怎么在意。
她不太懂得怎样跟人较快熟络起来,也不热衷于此,对陌生人一向习惯保持距离。
只是当时的苏一渺不会知道也不敢想到,之后有一天会跟眼前这个带着新鲜气息的人产生超出同学的关系。
苏一渺忘了他们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的、一分钟一分钟的开始座位挨得比较近,开始说起话,开始互相借东西,开始笑,开始闹。
当不久后剩下她自己时、当她想回头看看他和她是怎么开头时,已然已经是模糊的划不清界限的记忆。谁会去在意这一分一秒一米一毫呢?
熟了就是熟了呗,玩儿的好就是玩儿的好了呗。大家都一个屋的同学,班里总共也没多少人十几二十几的,就连整个学校都没多少人,一个年级就一个班。
反正慢慢的就以不怎么慢的速度打成一片了呗。
但苏一渺就是想钻着牛角尖儿的想清楚,把每一句话的变化、每个字的变化、每个表情的变化、哪个眼神标志着关系的开始、哪个时间标志着事情的结束全都全须全尾一个标点不落的理清楚。
太费力了,自然是记不这么清晰的。
同学也好朋友也好任何一段关系的开始发展进行,都是时间作用下、人的接触中、潜意识催化里自然而然的。
在它开始的时候你意识不到它已经开始甚至正在生长,当你意识到它时你们之间已经有了更多的交集与酸愉。
苏一渺想到的、能划出一条明显的线的,是那次考试。
因为教室太小了拉桌子又麻烦,老师让学生都搬着自己凳子到楼下院子里去,发张卷子放板凳面儿上蹲地上写。
苏一渺五六年级在邻近村一个小私立学校,但那时学生们都不觉得破,毕竟全都是小地方破村子里长出来的。外面人觉得村子破学校破,但他们不会,还很喜欢。
教室和几个老师屋子这边一个院子,还有个停车棚里面都是自行车,周末或是离家很近的人放学几个人一起蹬着自行车路上说说笑笑吹吹口哨就回了家。
五六年级在楼上——一个只有两层的砖秣石灰楼,长度只有两个教室的长。宿舍这边和校长生活办公的地方在一个小院子里。
一个圆形石框门的墙把另一侧的厨房与另几个老师办公室在的院子隔开。各个院子都是相通的。有些时候校长早上会组织全校各年级的学生在教学楼那边跑步。
私立学校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于是大家都底下称男校长和女校长来区分——虽然大家一般说男校长居多,姓李。
苏一渺和女生们都很喜欢他,经常一起去楼下的屋子里跟校长说话玩儿,李老师对学生尤其她们女生也是脾气很好。可该严肃的时候那脾气也是让人后怕。
但他的老伴儿就有点老师对学生的样子,不怎么宠,大多时候厉语批评比较多。不过比较一下还是能看出她对男生更好一点,打饭的时候都给男生更多更有耐心,学生们私底下都会抱怨几句。
苏一渺小学一直用的是妈妈托舅舅用木头做的凳子,面儿窄。大部分学生都拿自己家的。
把卷子铺到板凳上一半随微风轻轻荡漾着,写几个题挪一下,最后弄的卷子都半卷着皱巴巴的。
一个朝这边轻声喊着她,扭过头是大姜宇,要问数学题答案“不会写啊太难了。”苏一渺瘪瘪嘴,可惜她数学也是真的不好,自保都难,有心无力。
下了考场长叹口气收拾东西搬家伙回教室。刚坐下大姜宇过来了“哎呀你怎么不给我说题啊”“你问错人了,我数学特烂……”无奈。
然后不知不觉的他俩开始说别的,话越来越多,开始笑、开始闹、开始扭头互相做小动作、开始串桌儿聊天。
“我喜欢你”桌子上被团成团儿扔过来的纸条滚动着,苏一渺拿起来疑惑地抬头,碰到大姜宇的目光。铺开被揉软的、皱皱巴巴的纸,四个字没有预告的映在眼里。
质疑,懵然,迷茫,。从来都是她苏一渺喜欢别人的份儿,开玩笑吧?又黑又胖的她会有人喜欢?凭什么?疑惑,无措。
可大姜宇没跟她瞎扯皮没拿她开涮。他一步步的靠近她接近她。苏一渺一开始是拒绝的,她对他没有那种喜欢,而且她当时对班里一个男生有好感。
虽然她知道那个男生不可能喜欢她——她之前问过那个人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对方回答的不算含糊,没说喜欢谁却让人一耳朵也能知道。
其实苏一渺自找的。那时候几乎班里都知道那男生喜欢谁,时间挺长了,大家偶尔会拿这事开玩笑。
而且班里不止有他一个暗恋那个女生。
可苏一渺不甘心啊,脑子不清醒的抽筋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只喜欢她吗?你喜欢她多少?你觉得我好不好?”
“……喜欢她百分之八九十吧……你人挺好的,啊,我可能也有点喜欢你。啊,一点点……”
这答案仿佛给了苏一渺这颗小苗儿渴求的阳光,哪怕普照大地万丈光芒的太阳把光只分给她一毫一缕。
她不依不饶的还想追问,对方受不住跑了,她追过去跑到楼梯拐角,听到有个人问那男生着急忙慌跑什么。“哎呀那苏一渺追着我问我喜欢不喜欢她,你说……”
那时候是晚自习,院子里的教室里的光都照不清楼梯这里。正值课间,整个院子都热闹成一片,跳皮筋的、摔卡包玩儿的、追着打闹的、大声叫喊着的,欢声笑语回荡在各个角落。
苏一渺听到那男生和问他的那个人都在笑好像还在说些什么。议论她吗?笑她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吗?
他竟然毫不留情直接说了她的名字?
……
楼梯拐角灰漆漆的,没人能看到她的窘迫、慌张与不安,而她却只想随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能再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