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在家里养了一只蒲公英。
对此,青山村的村民都不能理解。蒲公英只是山里最普通的花样啊。初夏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青山村的村民,无论谁不小心的踩上一脚,也毫无怜惜之情啊。更何况,还要把她专门栽在花盆里,每日出耕的早晨费力为她浇水呢。
“怪小子,又给蒲公英浇水呢!”青山村坐落在赫章县的一座很高的深山里。青山村的村民之前有很多,但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后,很多村民都搬到山下热闹富裕的平原里了。所以直到今天,原来那个庞大的青山村,只剩下五户人家了。或许是经历多了的离别,这五户孤单的人家,反倒相处的像一家人似得。因此,尽管大家都并不欢喜这太过普通的蒲公英,也会在每个出耕的早晨专门绕道来看看这盆属于青的蒲公英。
“早啊,叔。”青傻笑着,他固执的相信村民也会像自己一样喜欢蒲公英并把她当做青山村的重要的一员的。
今天的青没有出耕的打算,玉米昨天才刚刚播种好。但近期整理的童话还缺一个完美的故事结局。
青是一个用农具与笔过活日子的年轻人。农民是他祖祖辈辈最本分的职业,作家则是他自己最隐秘的乐趣。
“青,真的愿意一辈子就和母亲住在这青山里吗?”青的母亲已经是个年迈的老人了,她的五个子女,四个都早早搬到下面的平原里了,只有青还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当然啊,我喜欢青山,也舍不得您啊。”
“一辈子也不讨个老婆吗?”即使青已经是个27的青年了,但害羞的母亲还是第一次向青提到这个问题。
“不想。”青讷讷的。青明白平原里的女人怎会嫁到青山里来,也没有哪个女人会甘愿过农耕与书写的日子吧。
听到青的回答,空气里隐约有声叹息,不是发自母亲,竟是来自那窗台上的蒲公英。
“青并不期待婚姻啊!”蒲公英一改平日里直挺挺的模样,绝望地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把自己的身体瘫倒在花盆里,叹气气来。
蒲公英依然记得青把自己带回家的那天,那时17岁的青还是个少年,那天他把自己从高粱地里带回,并满心欢喜地把自己种在了花盆里。
“母亲,这会是全世界最美的蒲公英,而且她是属于我的。”青这最初的欢喜模样,就足够蒲公英记住青少年的样子一辈子了。
蒲公英每日在窗台上看着进进出出的青,发现青细腻又勇敢。
青会给母亲洗头发,会做各种模样的早餐,从不忘记给自己浇水,也会在第一时间捉走那些伤害自己的虫子。青还会把自己写好的童话读给母亲听,母亲听倦的时候,头靠在青的就肩膀上进入梦乡,青依然会降低声音读,似乎是读给这个院子里的所有可以听懂故事的人在听。
蒲公英一直以为青是始终的温和的,但后来发现青还有气血阳刚的一面。
有一次村里的老人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在平原里买了一株娇艳的血红色的山茶花,老人寻遍了满村,只有青的蒲公英花盆适合这株山茶花,便商量“借走”花盆,青不同意,老人便请了几位说客,青一直无动于衷,最终糊涂老人因为太爱山茶花,竟命令年轻的儿子们抢夺花盆,青竟打起了架,誓死守卫蒲公英的花盆。
蒲公英就是这时,开始期待可以与青像平凡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想象自己是青的妻子,像每一位青山村的妇人一样,身上沾满烟火的味道,菜汁的味道,晚间聊天的散步的时候,身上还有香香的肥皂的味道。
已经10年了。青不知道,清晨自己在与蒲公英问好的时候,蒲公英也在与他问好;青出耕的时期,蒲公英一直像个初恋的女孩子般,思念着青;青归家的时候,青没有发现蒲公英正在花盆里起舞;农闲时,青在写童话,蒲公英则在想象假若是青的妻子,他们一定可以一起讨论童话的某些细节。
青的母亲在逐渐衰老,蒲公英甚至想如果在添一些孩子。老人,孩子,妻子,一定是青最期待的婚姻吧。
“但他并不期待。”蒲公英又重复了一遍,她日渐消沉,似乎笃定要与青诀别了。
青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蒲公英,竟慌乱的像个孩子一样。清晨浇水的时候总怀疑自己是否多浇了或少浇了水;太阳出来的时候,青把蒲公英一起搬出来晒太阳,但也毛毛躁躁的,一会把蒲公英搬进房间里,一会又搬出来,进进出出,满头大汗,生怕蒲公英晒多了太阳;睡觉的时候,也总惊醒,然后望一眼窗台的蒲公英才能勉强入睡。
“青是个傻孩子,你们结婚吧。”青的母亲在青农耕的时候对蒲公英讲。
蒲公英的叶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意外与不解忽然变的硬挺起来。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与菩萨求取交换。我发誓用我的余生来换取你们的幸福,就在昨晚菩萨答应了。”
“青会难过的,我幻想的婚姻里面是有母亲您的。”
“母亲迟早会离开,我想青会明白的。”
傍晚,青农耕回来的时候,惊奇的发现蒲公英又重新焕发光彩。青兴奋地抱着蒲公英,向青山村的每户人家炫耀。其它四户的村民,也都因此发自内心的欢愉着。因为在蒲公英莫名生病的日子里,村民才发现,不知在哪个时刻,村民已经喜欢上并接受了这长在花盆里的蒲公英了,换句话说,蒲公英已经成为青山村的又一位村民。
这天晚上青忘形地竟抱着蒲公英睡着了。
“青,果真不想结婚吗?不娶平原的女子,依然在青山依然写童话。”青看见母亲穿着红色的旗袍,青记得,哥哥姐姐的婚礼上母亲都是这身装扮。
青环顾自周,餐桌上放着结婚用的猪头,旁边还有或许是刚刚采摘下的新鲜的玫瑰,空气里有露水的味道。
母亲在逆光的方向,她的旁边是一位美丽的新娘。新娘的头纱很特别,上面绣满了蒲公英种子的花样,羽羽如生,好像是几百只花种集结在此。
“是蒲公英姑娘吗?”青脱口而出,他太激动了,竟忘记了回答母亲。
蒲公英姑娘微笑着点点头。
“我想结婚,和窗台的蒲公英姑娘。”青在回答母亲。
年迈的母亲笑起来的样子,皱纹更深了。她把蒲公英的手搭在了青的手里,然后慢慢地像是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般,步履轻快地张罗着结婚用的酒席。渐渐地青的院子里人头攒动起来,青山村的平原下的,熟悉的陌生的人群都前来道喜。然后很快,夜幕降临,所有的人都消失,只有蒲公英在院子里收拾碗筷。
青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觉得如梦般,但青也不由地感叹结婚真美!
但这的确是一场梦,青被清晨的啼哭声吵醒,从平原里的姐姐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中,青知道了就在昨晚,母亲已经平静的去世了。
青匆忙瞥了一眼窗台的蒲公英,她依然像昨晚那样娇美,在风中摇曳着,像是新娘结婚后第一天的微笑。
青觉得,这天清晨的阳光甜甜的又有些苦涩,青在一片哭声中,为未完结的童话写上结尾:好像没有人能够完全知道真相,到底有多少人在为你牺牲,又到底有多少人在偷偷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