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
翘首望了我一眼,两撇雪须微微一颤,珀光隙儿眯缝作央央一线——我知它委求何故,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这奴儿便悄声轻纵,漫上我膝头。
盘桓两下筋骨,又用蓬尾在我颔端有意地撩扫几回,这才捡着个顺昶身姿卧了,搭拉来我的手,置它脖颈间挠饶一番,呓出满意的“咕噜咕噜”;复伸出右爪,用那粉尖小舌往蒲团掌上舔了,又照圆绒面上抹罢三圈,终于心满意足地回眸瞧着我。
“知道啦,这便开始。”我揉了揉它三角耳嬉嗔说道。
“小草偷偷地从土地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我轻轻地念。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
林子里煦风微微,裹了清桃的粉瓣,纷纷然翩于我和奴儿鬟发;奴儿捧了两掌,要掬那漫天桃仙——“专心点哦。”我摸摸它的头。
“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斑,那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反射的光线……”
“第一条鲨鱼飞速逼近船艄,袭击大马林鱼。老人使出全身力气,用鱼叉猛扎鲨鱼的脑袋……”
奴儿与我一同屏声凝气,四目环睁;腥咸的热夏海风卷来澜波浩浪,细碎的沫渍豪不吝啬地湿侵着我和奴儿的毛孔,鸥鸟在骇涛间蹿飞翻跃,奴儿盯着大海,琉璃珠随老人的鱼叉骨碌不已。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衔觞念幽人,千载抚尔诀;检素不获展,厌厌竟良月……”
奴儿抻长了两爪,伸了段大大的懒腰,白肚子朝上地仰卧开来,用小毛茸拨弄起我的垂髫;我款款拍了拍它的肚皮:“认真一点”,又接着融于我的朔望。
“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五夜飕溜枕前觉,一夜颜妆镜中来……”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盈月,悄悄,恬恬,渡在奴儿身上。
“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毛绒梅花又来揉卷了书角,我柔柔掸开它小爪:“不可折书角,要爱惜书哦……”
四季静好,春秋安然,我与奴儿便这般相伴,读日月行天,花夕满怀。
此度枯荣替逝,奴儿忽然蹭了蹭我的脸颊,引望而去——是星临。
模糊了时空与岁月,我看见星临温然地向我走来,脸上漾溢着馨舒的笑,这笑容沐着春风,盛于炽夏,秋霜潋月持谙岚华,滢雪萧枝恒醉轮藏。
我抱起奴儿,欣然迎往那书香中风翩少年;我们如此相望而聚,且行处,积花烂漫,雪踏无痕,青丝春尤于烟容间骎骎蔫去。
“隐儿,你看,我们终究,读到了星临而来……”
奴儿惬惬地“咕噜咕噜”,在脸庞厮磨,渐化了妧寸猫铃,于风月间嘤响。
我把这隐儿,系在星临腰间,余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