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屋前有一块巴掌大的地,大伯母用废网围起,种了几棵稀稀拉拉的蒜.
一日,来了一群鸡,跃进了围栏,啄了几棵参天大蒜,践踏了几棵蒜苗.闻到鸡声,大伯母如同打了鸡血,操起长尾巴扫把,向鸡群凶狠地奔去.鸡群顿时慌了神,四处乱窜.大伯母手持长扫把,一招铺天盖地,一招横扫千军,所到之处,鸡毛落地.
大清早,我开门一看,小园内剥落几片蒜皮,庭前一地鸡毛.大伯父往大伯母面前的稀饭里夹了一撮酸菜:别闹了,都是自家人.再说,他是镇里的干部,儿子在法院上班,儿媳在银行.我们忍忍吧!
大伯母愤愤地说:鸡蛋香,我们闻不到,鸡屎臭,臭死我们!
我趁机挑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拆了露天的茅坑,建公厕,拆危房.要求村容整洁,禁止散养鸡鸭.大伯母,你看,你家的茅坑就是被强行移除的.
大伯母咽下一口酸菜,狠狠地剜了一眼祖屋前的那栋橘色大楼房。
祖屋是我们十几家同姓本家共同拥有的,供奉着祖宗牌位和香灰.月节祭祀都在这儿进行.镇干部家就在祖屋的屋檐下搭鸡窝.鸡可以随意出入祖屋厅堂,更可以在院前小路上散步.它们得天独厚,自由飞扬.祖宗们安静了好几世,是该热闹热闹了.不管祖宗愿不愿意,都半推半就地和鸡搭伙过起了日子.从此,祖屋之中,鸡声相闻,阡陌交通,遍地螺堆.
前年,镇干部家的高楼在祖屋前拔地而起,替我们挡住了风,挡住了雨,挡住了阳光.偏有一人不解风情,不知感恩.当然,这个人是谁,至今仍是个谜.
乔迁那一日,一大早,镇干部家的大门被人泼了粪。于是,报警取样,各种鸡飞狗跳.当然查不出个所以然.但那事件却像空袭的战机席卷了整个小村.一时间,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焦点新闻.并且不断地被添油加醋地使故事情节更加完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突出.
自从镇干部家独子考进法院,娶进了在银行工作的儿媳,他们家的地位在村里又拔高了一截 .我们不知道那些人往他家都送了些什么,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些鸡,一批又一批,一波又一波.吃不掉的鸡,就被养在祖屋.他们家的后院垒起高高的院墙,鸡是进不去的.于是他们家,前庭车水马龙,送往迎来,院后鸡鸣阵阵,鸡声融融.多么和谐.
初时,他们家养鸡,邻里颇有微词.镇干部家的老母亲出来打圆场:等他们家的孙媳妇生产后,就把鸡全杀了,坐月子吃土鸡补身子.村民们想想,也就是半年几个月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后来,他家的儿媳早产,又生了女娃.也没有邻里去询问安慰,更多的是兴灾乐祸.后来又过了几个月,也不见得他家杀鸡,我们估摸着,他家留着鸡下蛋,以后给娃娃添加辅食.
叽叽复叽叽,祖屋当户鸡,不闻鸡蛋香,唯闻鸡屎臭.附近小路横躺竖卧的,都是鸡屎.柚子树下,蔷薇架旁,怎敌那鸡屎儿乱抛.百米不到,即是村口到家的距离.吾思归情比春丝长,隔花荫家远天涯近.只见青白的混凝土路面,各种形状的鸡屎星罗棋布.村路漫漫兮,吾左右而跳跃.村里的小娃娃最会撒娇了:妈妈,抱我,路上有臭臭.
祖屋的鸡,可真了不得,我真怀疑它们能区分各类花卉品种.据我所知,鸡最喜欢的是那些软萌又多汁的多肉.其次,那些开得娇艳的盆栽也会引起它们的注意.都说鸡有斗鸡眼,视力不太好,这事我可不相信.那些刚抽出的嫩芽,尽被鸡啄去.有时,连长刺的仙人掌也难以幸免.偶尔,鸡们也挑战一下围着网的大蒜.没过多久,我家原本花木扶苏的小院,一片板壁森然.
我的滔滔恨意已经重于泰山,花被啄去,就是压在泰山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天未亮,我拖着一串鞭炮进祖屋,我点燃打火机把鞭炮扔向鸡窝.啪啪声,响彻云霄.好刺激啊,为了剿灭鸡群,我任重而道远,我相信祖宗会原谅我的.这种事,我只做过三回,以后就再也不敢了.生怕被逮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鸡恐怕也被我吓得不轻,听说一 时间内,它们不生蛋了.天知道,我自己也很怕放鞭炮.
于是,邻里们盼着那位当初泼粪的英雄,再次举起正义的大旗,去毒死那群鸡.但那神密的人物再也没有出现过,原来他只报私仇,并不理会我们这公仇.
村里的二毛是个偷鸡摸狗的主儿,不过前阵子和村东头的寡妇好上了之后,便不再游手好闲.我拎了六瓶啤酒去了二毛家,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各种暗示,明示,表示,他却不动声色.我一面气愤恨钢不回铁,一面肉疼我的五瓶冰凉爽劲的啤酒(我自己喝回来一瓶).
一日我回家,路过祖屋,照例斜了一眼檐下.只有两三只鸡惊魂未定地在那儿哆嗦.老妈说,不知道鸡到哪儿去了,除了几滩血和一地鸡毛外,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不会是大伯母,她都是明面儿动真刀真枪,不可能暗地里阴一把.我心中暗喜,难道是二毛突然开窍了,我的六瓶啤酒奏效了.
这回,镇干部家没有报警,他要求调运了村里的监控,一定要揪出这个危害村民财产的祸害.监控的画面出现了血腥的猎杀场景:一条通体雪白的大狗追着鸡跑,没过多久,就猎住一只鸡.它用锋利的牙齿叼住挣扎的鸡.如此反复多次,直到筋疲力尽为止.全村人民震惊了,
还有谁家的狗敢动祖屋的鸡.经进一步调查,这狗是个外来户租住本村新带来的.由于不懂本村村规,放纵了他家的狗所致这场血案.本村人的处世哲学是:走自己的路,管好家里的狗.
我很懊悔,当初就应该买六只鸡腿去犒劳那只狗兄.关于狗兄的传说,目前有三个版本:一,这条是义狗,它不畏权贵,虽初来乍到,但慧眼识清村民的隐忍与无奈,不计后果地出击, 歼杀鸡群有功.二,这条狗是祖宗派来的,沉默的祖宗终于愤怒了,委实不能忍受鸡们的聒噪.给了狗一些好处,挑唆它来抓鸡.三,还有一个版本,更加高大上,具有仙幻色彩.这条是天狗,是玉皇大帝派来的.他老人家俯瞰众生,实在是看不过去下界凡人,长期以来造受的苦难,遂派天狗来灭鸡.
不管怎么说,鸡少了很多.镇干部也没得到他想要的赔偿.那租户态度强硬,他也奈何不了.不过,过了几天,新一茬的小鸡仔又被添加到祖屋.对了,他们家孙女要吃土鸡蛋增加营养的.
他们家的鸡不走寻常路,蛋不产窝里,院子里到处下.作为散养的鸡,它们充分发挥散养的特性,把蛋下在院子的犄角旮旯.因此,我们常见到这样的画面:烫着头发,穿着高跟鞋的镇干部老婆猫着腰在草堆里寻觅着,一不小心,她踩了一脚鸡屎,差点骂了一声娘.
过了两三年,我练就了一身凌波微步,左脚尖点地,右脚旋转,再左脚跳跃.飘飘乎回风之舞雪, 袅袅兮弱柳之拂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于是乎,有这样的传说,出自本村的姑娘,必定步伐轻盈,身姿玲珑.
从此,不必再提什么雨里鸡鸣一两家,那简直是我的恶梦.夜里提起笔:那些身形美好的姿态,螺旋般上升,或是一滩春泥,缠绵浓稠,或风干消瘦,骨格奇秀.各种姿态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令我苦恼万分.
鸡还在祖屋流连徘徊,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们敢怒而不敢言.是的,我的心眼小,小得容不下一只鸡.仅借简书发发牢骚,发发劳骚.
附 村中杂记
丁酉年暑,外镇人捕鱼为业.缘滩行,忘路之远近.忽见葛藤坡,隔水数十米,中无杂树,芳草萋萋,绿叶翻飞,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坡.
坡尽水源,便得一村,围墙小门,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门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 豁然开朗.土地平旷,鸡舍俨然,有良田美池葛藤之属.阡陌交通,鸡声相闻.其中往来奔跑.公鸡雄壮,稀数华丽,黄嘴尖喙,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
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狗作食.渔人甚疑之:为何不杀鸡,而杀狗.村人曰:此乃祖屋之鸡,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