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茵抬掌愤恨地砸向水面,溅起水花无数,心道:“为何要我走,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即已死,便管不着我了。你若没死,那也没资格再来管我了!”
起身穿上衣裳,洛茵啃起了早上买的那块糕。在梦里跑了这么长的路,她觉得又累又饿。一块糕下肚后,竟仍然饥肠辘辘。
她收拾了一下,给自己重新点上了颗掩人耳目的朱砂,便出门去了集市。她准备去弄一顿大餐来好好补一补体力,顺便查看一下昨晚的事情有没有闹大。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息。洛茵走着走着不禁自嘲一笑,想到也许今日自己就要变成全城通缉的对象,她唯觉好笑。万没想到一个堂堂的神族仙君,居然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这还真是自作死,怪不得人!明明昨晚已经发现那处戒卫森严,竟不懂知难而退,还硬着头皮潜入,洛茵觉得自己真是脑袋被影疾踹了,自不量力!她边走边提醒自己,这里毕竟是魔都城,不是神族的地盘,一个人行事时,需得格外小心谨慎。
颓着肩膀叹出一口气来,她觉得这事要是被苍暮知道,定逃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严厉教育。
记忆遂再一次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自一千两百多岁离开鹤澜堂后,她便跟着苍暮神君的军队征战八荒。洛茵还记得初初见他的时候,那人挑着两条英挺的浓眉看了自己很久。
不得不说,苍暮神君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可暴殄天物的是,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冷得无情。他用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好似有万根冰凌从那眸子里射出,叫人不敢与他对视。那目光似能看透一切,却又让人识不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后来,苍暮将她塞进了神族的预备军,说虽然她出身鹤澜堂,但没有实战经验,要让她从底层开始历练积累。
预备军里有个不是头儿的头儿,她叫衡灵,是个医师,也是衡曜神君的亲妹妹。衡曜是苍暮手下北路军的将领,在神族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是以,预备军中人人巴结衡灵,致使这位仙子被巴结出了一身的臭毛病,还对自己的定位产生了些偏差。
洛茵从小性子直爽,没有心眼,也不阿谀奉承,对于这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她自是爱理不理。
那些年,衡灵被追捧惯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同类,她免不了看洛茵哪里都不顺眼。想着要好好给她做做规矩,于是便处处为难她。
洛茵到底不是个好惹的,她为仙做事有一条基本原则,那便是你不犯我,我不打你;你若来犯,我忍你一次;你若再犯,我打到你爹妈不认。
不多日,从小养尊处优的衡灵便被洛茵打了个鼻青脸肿,漂亮的脸蛋挂了彩。这件事一阵风似的,马上就被闹到了衡曜神君那处。
那日,苍暮和衡曜正好在主帐内商讨战事,衡灵顶着张猪头似的脸不顾守卫阻拦,径直闯了进去。
苍暮神君见状眉头当即一紧。他是个有原则且非常有脾气的神仙,正事商量到一半被这种小打小闹之事打断,心里便生出了个疙瘩,怎么都不舒心。于是他派了个天兵把另一个当事人也一起叫了过来。
这是洛茵第二次见到苍暮。
她本以为衡曜、衡灵这两兄妹肯定要一个鼻孔里出气,但洛茵没想到的是,衡曜神君与他那妹妹根本不是一路里的人。他不但没把洛茵军法处置,还把她调至北路军与他一同打拼。
对于如此离奇的转折,洛茵本是有点怵的。但时间久了,她便发现自己委实是以小人之心度了人家衡曜神君的君子之腹。
若说衡灵是她的冤家的话,那衡曜就是她的伯乐了。
跟着衡曜没多少年,洛茵便被举荐给了苍暮。在官途上,洛茵晋升得无比顺畅,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因她是个女子,故而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诵中免不了就掺杂了些不中听的八卦。比如说他与衡曜神君有一腿,还企图勾引苍暮神君。
衡曜虽也是生得一表人才,但奈何与他共事的是苍暮。两厢一比较,衡曜便是完败。
事情一经传开,便引得那群看不见摸不到的野桃花们一阵酸恨。恶毒的流言四起,竟没衡曜什么事,皆都奔着苍暮去。
照常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被说成了个魅惑神君的妖姬,不是奋起反抗便是以死明志。可这事到了洛茵那里,常理就行不通了。
于是,在八荒大陆上便有这么一句话逐渐盛行开来——“不服?来战!”
此话传到苍暮神君的耳朵里,让平日里人前不苟言笑的神君偷偷笑裂了。他带着洛茵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那丫头对他有没有私心,他自是知道的。他对洛茵是个什么心思,他自己也晓得。是以,传就传吧!他也乐得看看好戏,体验一下被个姑娘霸着、护着是个什么滋味!
有些事情,洛茵是后来才听苍暮提起的。
只叹幸福的时光实在去得太过匆忙。那些回忆,她早已翻来覆去地在心中滚了无数遍。神生漫漫,洛茵也知自己不能总是抱着回忆过日子。可苍暮留给她的,她却怎么都放不下。就连当初犯了军纪被责罚时的训话都成了难以割舍的回忆。
……
“洛茵,军纪背一遍!”
“洛茵,你当你是谁?”
“洛茵,还想不想打仗!”
“来人,拖下去,军法十杖!”
“你被禁足了,回去思过三日!”
“丫头,好点没有?”
“知道你起不来,给你留了个饼,是你喜欢的肉馅。”
……
“姑娘,你不买饼也不用在我这摊位前哭啊!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恍然回神,洛茵才发现自己正杵在一个卖烧饼的摊位前,还挡了人家的生意。摸了摸脸,她才发现自己已是失了态。
洛茵当机立断道:“买!自然是要买的!”
那剑眉星目的摊主这才缓和了难看的脸色,催促道:“什么馅儿?要几个?”
“肉馅的,来三个!”
利落地收了铜钱,装了三个饼给她,摊主便又开始吆喝叫卖了。
本想给自己张罗顿大餐,结果硬生生成了顿简餐,洛茵啃着饼有些不开心。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干了这么多糗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魔都城八字不合。
啃着饼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她倒是没见着什么通缉令。便觉昨夜之事大约被筱王府的人压了下来,未作声张。洛茵更好奇了。这筱王府,到底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鉴于昨晚已打草惊蛇,即便再心急,她也知自己当下是去不得了。
今晚,她要先去东城走一遭。
东城可谓是魔都城里最繁华的一带,因王城就位于此处,故而这一带的生活水准也较之高尚了许多。西城十个铜钱能买三个饼,到了东城连一个都买不到。
洛茵这才后知后觉,颇为珍惜地觉得那个摊主其实还挺善良的。她差点砸了人家的生意,人家居然没有趁机敲诈勒索。看来魔族之人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的,不可一概贬之。
从西城到东城,横贯了整个魔都城后,那三张饼也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又累又渴,洛茵便找了家茶馆子坐了下来,顺便打探一下东城的情况。
一串铜钱在西城能换个小隔间,在东城却只能捞着半张桌子。与他人拼桌还不能开小差,时不时地就得被迫和同桌的茶友聊上几句,虽是扰了清静,但好处是这一个多时辰下来,洛茵已经将这一块宝地的情况摸了个透。
她今晚要去骚扰的对象——东城的穆将军是个位高权重之人,不过他与当今的魔尊可谓是死对头。
这位名为穆烈的将军便是前任魔尊的手下大将,握着魔族四成的兵力。是以,上一任魔尊被反了的时候,他仗着手里的大权才未被现任魔尊收拾去冥府投胎。虽明里暗里都是不和,但双方在这东城对峙了好几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就懒得管君王之间的明争暗斗。套用同桌那位兄台的话来说便是——“关我们屁事!”
魔族之人竟也能变得如此豁达且与世无争,真是忒他娘的吓人了!这还是魔族吗?洛茵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出了茶馆,她找了家小店将晚饭将就了下。原本准备大吃一顿的洛茵仙君到了东城后才悲催地发现,倘若在此等高消费水准的地盘吃上一顿大餐,估计自己就得卖身了。且凭她那已不是完璧的身子,怕是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吧……
草草吃了一顿,再逛个集市消消食,转眼就到了子时的光景。东城人喜夜游,即便到了这个时辰,仍是花街柳巷热闹非凡。洛茵一个女子孤身走在大街上委实有些扎眼,她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姿色还是有那么几分的。一路上,那些个不正经已是朝着她使眼色使得眼睛都酸了,亦不乏有尾随搭讪的轻浮浪子。
洛茵觉得自己在魔族这样招摇过市不大好。虽说她是个没男人的寡妇,但妇道还是要守一守的。
被逼无奈,她只得下了血本,花了四倍的价钱在东城包了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单间栖身。
直至丑时过半,这东城的熙熙攘攘才渐渐消停了下来。离日出还有两个时辰都不到了,她算着紧巴巴的时间,赶忙就着夜色动了身。
穆烈的将军府就位于王城外不远处,是套大宅子。洛茵一到那处便傻了眼。这么大的宅子,要在一个多时辰内探完是绝对不可能的。再加上府院处还有守卫走动,光是要混进去就挺困难了。即便真的混了进去,在一个时辰内能不能找到寝殿院落也是个问题!正当她纠结之时,恰巧赶上了巡逻轮班。
气运来得太突然,洛茵心中大喜,也没来得及多想,便趁着天赐的良机翻了墙。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予良机,不受必遭天谴!
扑通一声,惊得枝头的乌鸦都落荒而逃,更别提那些个卫兵了。
“有刺客!”
院内烛火瞬间全都亮了起来,将军府内一阵骚动。
水下的洛茵吐着泡泡赶紧幻出避水珠。她不知道周围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便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浮上来透气。
外头的窸窣声混杂着水声障了声感,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隔着水声依稀听到府内的叫嚷声起了变化。这下不是“抓刺客”了,变成了“捉贼”。
在哀叹自己今日出师不利的同时,她不禁纳闷道:“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听着那渐渐远去的声响,洛茵仙君壮着胆从水中冒出了半截脑袋来。周围黑黢黢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祖宗保佑!”
她默念了几遍,迅速抽身,自来时的那堵墙翻身而出,仓皇逃离。
王城内,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后,一紫袍男子拱手作揖。
“魔尊,那神女今日闯了穆烈的府邸。”
他身前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身着墨色的长袍,金冠束发,负手而立,映在地上的身影已将那紫袍男子盖住。他抬了抬手,免了他的礼。沉稳清冷的声音遂在头顶响起,荡在空荡的四壁间,空灵回绕。
“盯紧点!”他叮嘱道,“别让她在魔族的地盘上出事,叫神族抓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