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破玩意儿取下来。”她有些戒备的看着他的脖子。
他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她总是因为它无理取闹,平时他们关系挺好的,甚至有些同学说他们是一对,但其实并不是那样,在感情这个地方,他似乎很排斥她,又似乎不是,感觉自己已经有心爱的人,但又不清楚那个她在哪里。
他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玩意,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十分坚决地说:“不行。”
他脖子上挂着一枚戒指,也许不能算戒指,只是因为他把它挂在脖子上,事实上那是顶针,很老很旧。她屡次要求他取下这个破玩意儿,尽管他也经常这样想,但当手一触摸到戒指时,他便强烈地不愿取下它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今天他陪她逛了一个下午,大概走到一个首饰店门口,该死的首饰店,使她又想起这破旧的戒指,有时他也满怀疑惑,为什么他会把一枚破旧的顶针挂在脖子上,真是扫兴。
今天她的态度很坚定,她一定要在家首饰店门口取下这玩意似的。于是他和她便吵起来,平时他对她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你就戴着这鬼东西过一辈子吧。”
他忽然不想理她。他并不烦她,相反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温柔贤淑,体贴美丽,偶尔还会无理取闹,他忽然笑了起来。扔下她朝另一个地方走去,像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看首饰店,噙了噙嘴,终究没有追去。
他在往哪里去呢,他也不知道。他不时抚摸着项戒,有点隐隐的兴奋,还有点无法言喻的混杂期望的焦急。他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沿着河岸走,他觉得有些熟悉,这河,还有他刚刚登上的石桥,都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看着前面,走尽这条道路左转,或许就是一个电影院,他今天仿佛要到那里去,是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上映吗?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不要是爱情剧,他有些渴望是恐怖片,反正他是决定到那里去了。
直道马上走尽,他觉得尽头还应有有个右拐的岔口,他只是这样想着,为什么要左转而不是右拐,右拐肯定也有一家影院。他停下来不再去想,因为她从后面追了上来,看她着急的样子,他怕她会跌倒。
她心里十分不安,今天不能放任他,否则她将永远的失去他,这感觉太过可怕,他要大胆的告诉他,她爱他。这个傻瓜,居然相处几年都不明白,还要如此优秀的她反追。
他拍了拍她的头说:“今天我想一个人去看恐怖片。”
“可我要你今天陪我。”
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又很坚决的说,不可以。她的头发很柔顺,此时却散乱的很,他有些心疼她急匆匆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脸还扭曲的如此难看。
她哭了,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我爱你啊,你个大笨蛋,大笨蛋……”她的嗓音嘶哑得不能说出话来。他觉得十分对不起她,此刻应该过去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但他有些做不到。抬头望着天空,那边有座高桥,高桥上飘浮着几片阴云,太阳就躲在那些阴云的背后。
她开始控诉:“四年了,从大一开始,你感冒发烧我都陪在你身边,你讨厌药苦,像个孩子,每次我都要在药里加糖,有时跑很远去买一串冰糖葫芦哄你吃药。那次你出车祸伤到头,我三天都没合眼,害怕你……她没有再说下去,她还没有告诉过他,那以后他便选择性失忆了。那段时间她贴身照顾他,也就发现了那危险的玩意,她怕把医生的话转述给他,怕他失去的是关于它不会破旧的记忆。
是愧疚吗?也许不是的。他抱住了她,吻了她的秀发,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他想自己实在傻透了,相处四年竟没有发现她对自己别样的情愫。面对突然的告白,他感到局促不安,逃似的跑开了,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握着戒指再也没有放开。
电影院外面有几张长椅,大概等不及排队买票先休息之用。他注意到,有张长椅上只坐了一个女孩,静静的捧着书看。她有抬起头来看过他吗?他的头猛疼的厉害,一步一摇走向女孩,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女孩的脚边。
“嘿,你好”他坐在长椅上,坐在女孩身边,笑意写在眼里。
“你搭讪的技巧还真拙劣。装晕倒,谁会去扶你。”
他合上她的书,对她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笑着说:“我要个悲伤的结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百分百女孩或者完美男生,也许在其他人的眼里,她或是他并不那么优秀,可对于特定的人,他们是上帝最大的恩赐,是人间绝美无二的艺术品。即便仅仅街头偶然对眼,也注定怦然心动,天底下竟会有如此无暇的人。
男孩十三岁,周末他预备去游戏厅玩一局三国,五毛钱能够买两颗币,他用一颗币就可以玩一个下午,但他看不起那些沉溺于游戏而荒废学业的半吊子。他沿着河岸走着,随着人流涌上过河的石桥,忽然惊奇的发现,对面的人流中有个女孩,或者说,整个世界上就只有这么个女孩。他和她对望相凝,深陷彼此的眼眸中,他牵起她的手,她任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慢到这个世界都停止了。
路的尽头是个岔口,他和她择路故意有了分歧,他摸出上周用剩的一颗币,正面右拐,反面朝左。她微笑地站在一旁,打赌一定会是反面,于是他赌了正面。
她拉起他的手,得意的把他带向左边。
前面有家影院,她想看一部电影。他说,倒回去右拐有一家更好的电影院。她笑得欢欣,他要耍赖的样子也蛮可爱。回不去了呢,她拉着他的手走进了影院,上映的是一部恐怖片。
恐怖的画面吓得她扑倒在他怀里,他一点都不害怕,他小心翼翼地欣赏着这件天赐的艺术品。她的鼻梁漂亮极了,嘴也美丽极了,头发很柔,衣服搭配得无比曼妙,他不敢去看她眼睛,那种美会让人灵魂战栗。他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描绘她的美,紧紧的又轻轻的扣着她的手指。
从电影院出来,她的脸有些潮红,惊叫导致的缺氧使她像一个诱人的红苹果。他摸了摸口袋,兜里还有五毛钱,他忽然想起什么,朝向影院旁的一个小摊跑去。
摆摊的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婆婆,手里织着一件红色的毛衣。顶针两毛钱一个,他拿了两个,剩下的一毛钱大方的赠给了老婆婆,她慈祥的,微笑的看着这两个孩子。
女孩把一枚顶针戴在手上,男孩的指骨大了些带不上去,女孩在老婆婆那儿要来些红线,三根编成一股,把顶针牢牢套住,挂在男孩的脖子上。
男孩情动地说:“十年后我们在这里再相遇好吗?那一天,你就开始做我的女朋友。”
女孩羞答答的把头低下,她低头的姿态美得令人窒息。男孩捉住女孩的手,女孩跟在她身后,走过岔口,漫步石桥,沿着河岸慢慢走了下去。直到日落,在夕阳的余晖下,她踮起脚尖吻了他的额头,他把佳人拥在怀中,吻别她那温柔的秀发。
他们简简单单的分开,甚至连姓名都没有问起,因为他们相信百分百女孩和完美男生的缘分。世间人海,一刹那的对眸交换彼此心灵的另一半。
“可事实上…”,他这样说,“男孩和女孩再也没有遇见,十年前女孩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很难吃,是苦的,那个十年之约天意错过。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长椅的位子就是当年老婆婆摆摊的地方。”他尽量把故事说得遗憾一些。
“谢谢。”然后她就要离去。
“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充满了疑问。
她顿了顿步子,语气像冷漠的总结:“那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
夕阳偏西,余辉洒在她的背影上,他胸口闷痛,把顶针用力握在手心,扯断了褪掉红色的绳链,把这枚破旧的戒指狠狠扔得远远的。他后悔了,但等他去找戒指时却再也找不到那枚破旧的顶针。他像个十三岁的男孩,或者是年纪更小的孩童,趴在长椅上失声大哭起来。没有戒指,他连追过去的勇气都失去了。
女孩拐出他的视线,便不只是眼泪决堤的淌,伏着墙止不住呜噎。她曾是多么盼望着一天的到来,她早早的来到长椅,焦急的等待,好几次登上高桥望夫。终于,她欣喜地看到了他,也突然失落的看到了她,他吻了不是她梦里她的头发,揣着他们的故事。
我和女孩坐在长椅上,和她搭讪:“要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要一个悲伤的结局。”
于是我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开头编造了一对顶针的故事,有一个黄昏我拾到了两枚顶针,现在我用它们的过去换取百分百女孩的芳心。
“我是你的百分百女孩吗?”
我摇了摇头,讲故事的时候我没有强调他选择遗忘的就是关于她的记忆,只是因为太完美,所以不可以得到,如同理想,只能一点点靠近,而不能实现。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知道。”女孩泪水流了下来,从我手里拿起顶针,用红绳牢牢套住,把它挂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试着拉了下,这辈子恐怕都再也扯不断这根红绳。
我始终相信缘分,虽然百分百女孩从眼前远去天边,但我已懂得好好珍惜古老的项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