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西九
我想没有一个福建人会对绿色陌生。
生活在全国森林覆盖率排名第一的省份,拉下中国千年洋洋洒洒的色谱来比照:葱、翠、淡、竹,各式的绿就长在草丛叶尖、街边巷里。春夏是绿的,秋冬也算绿的,那些色泽深浅和局部面积的区别,概而论之时实在不必计较。对绿色我总习焉不察,起码在抵达青海、见到翡翠湖以前是这样的。
这颗藏在大柴旦深处的明珠,原来只是化工厂盐矿的采矿区,周边还可以看到许多沼泽与盐碱地。只是你直视它,就在眼睛反应过来的第一秒,天地便如开悬镜。一片接一片的青矾色散落在跟前,像百十盏青瓷碧琉璃,盛着湖水、阳光和雨滴。那颜色比苍绿浅、比玉簪深,的确像常见的翡翠泽,里头还掺了点月白的模样。
站在湖边,天空是不语的。原本灰蒙的云层被大风一吹,散了陈色,在湖上方露出湛蓝的额头,那澄净素面又倒映在湖里,合着远方紫郁的雪山、地上素白的盐滩,便成了一幅远岫长卷。
我幻想将这方颜色拾起来,带回南边的家。我想,它可以做白茶的茶盏、书桌前的笔洗、古木架子上的净瓶和垂目不语的佛像;我想将它带到我烦恼的境地里,安抚那些大大小小的起伏和燥动;想带它到沉夜的梦里,合着花墙树影,梦也会变得安详宁静。它在读你的苦闷,读你的过去,读你想投掷到它怀里的不与人诉;它像远方,远方沉睡在自己的心里,远方必得有穹庐下的希望,有辽阔中的悲悯。远方是青矾色的。
我不止一次地回想,青海这片土地,确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气质。苍茫西北,在宽广外亦有些敞亮的温柔。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王洛宾的1939造就了他歌王的美誉,为什么他能在青海海晏县金银滩草原的随组采风中,写下传唱至今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歌中,那个“粉红笑脸好像红太阳”的卓玛姑娘,换作是北域的卓玛、江南的卓玛、别地边陲放羊的卓玛,细细的皮鞭尖儿都不会造就轻轻的旋律,都不会让人心甘情愿,成为草原上的一只小羊。
但你见过翡翠湖,再到过卓尔山、牛心山不远处的青羊沟就知道了,美境的确会让人有醉心的冲动、有贪恋的停留、有纯粹的浪漫。
被绿色环抱的山野一步一景,开始,是原野蜿蜒间遍布茂盛的绿草,像一块块柔软的垫子,上面星星点点散落着放牧人黑白的牛羊;再是层层叠叠的森林峦嶂,树干皆笔直,如青矾底上刷一层云杉的墨绿;而从那绿色尖顶往上看,雄奇的雪山露出白色的峰顶,不化的雪花同云朵融为一体,朝向天空;那些化掉的,或许就沿着山背流淌而下,拥抱汽车沿路转过的潺潺流水;最终,在一个下坡之后,一片苍苍茫茫的绿野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绿野边上生长出橙红色的小房子来,如同卫兵,守护着祁连县的故事与传说。
面对这样的景致,我的思绪早已飘得很远了。
如果我们生活的当下,是大大小小烂漫纷披的梦,是玉树琼枝尖儿的烟箩,那在那些摇摇欲坠迷人眼的花枝花雨下,能通过远行,找一瓦恰到好处的宁静,真是大幸之事。你看着山水云雪、树草牛羊,就能从那些粉色雾霭里钻出来呼吸。城市不重要,车流不重要,我在自然跟前,我从自然而来,便该静定于此,想想我该往何处。我的定见是否应该如雪融般消退?我的未来是否能似绿草常新?
远方未必能抵达,甚至它就扎在人的幻想里,也不必去抵达。因为它得容下飘渺的期许与相信;它恒久相对于现在,所以永远不被实现。
但我必得说,我们心中要留有远方,远方可以看、可以想、可以望。
远方是青矾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