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我倒并不是说开卷有益,这个好处指的其实是看书看得多了。也许能发现一点周遭世界里很有趣的事情。但这些有趣,倒也未必能提升心智,升华精神,助你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多半只是笑一笑。
我所谓的好处,便是这“笑一笑”。
孔子说:“言必信,行必果。”
我从小被“灌输”(灌输这个词略带贬义,此处取其中性义,故加引号)了这样的思想,自问也没觉得有何不对。只是大多数时候,必不能做到如此,心中戚然惆怅,纠结懊恼,未必没有自怨自艾。
这也算是众多枷锁中的一条,但这枷锁,多半也是难以看清好坏的。
然而孔子原话其实有下文,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硁,本意是敲击石头的声音。引申为坚硬,再引申为固执。此处硁硁然表示浅薄固执的样子。
通常对这句话的理解大致是:“说话一定要有信用,一定要做到,是个浅薄固执的小人。”
所以孔子其实并不赞赏这样的人,这样的价值观也并非孔子所推崇的。我看到这些话的时候,好像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但我又想到,这句话的出处呢?
出自《论语•子路第十三》。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子贡问的是“士”。士,并不是普通人。按照老邢教的,士应当是贵族阶级,也就是当时的官员阶级。子贡问的是,怎么样才能当个好官?
这样孔子的四句话就可以逐级总结:
最好的士,是“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行己有耻,百科上的解释是自己认为可耻的事情就不去做,且不管这句话对不对。“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我看得懂,拿到现在来说,可以理解为“对国家负责”。
次一等的士,是“宗族称孝,乡党称弟(悌)”,直接译过来应该是大家族里的人认为孝,百姓认为兄弟友爱(大致是这个意思,不想去查了),拿到现在来讲,应当是“被人民认可”。
如果我这样转换过来没错的话,孔子这两句话的态度相当微妙。
再次一等才是“言必信,行必果”。这两句话放在“士”的身上,应当指的是政府的公信力和行动力的问题。但这两个问题在现在的语境下又不好谈,所以只能浅尝辄止,加上孔子所谓“硁硁然小人哉”这评语,也许指的是“过于注重公信力和行动力的士格局太小”。但再看孔子自己说的“抑亦可以为次矣”,其实他对这个结论也是拿不太准的。
至于当时的执政者,不过是“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其中“斗筲(音烧)之人”指的是器量狭小之人,是说当时的执政者比“硁硁然小人”的更加器量狭小,或许可做我对第三等士的理解的一个批注。
如上。
与其说“言必信,行必果”是对人的道德约束,不如说是孔子所想的对于官员的职业素养的一种要求(这个要求他自己也还不太确定是不是对的)。
若取这六个字的本意,“信”是诚实,“果”是有结果,“必”则有强迫症的意味,指的是说话一定要诚实,行动一定要有成果,其所讨论的范畴也比“守信”大得多。
况且我认为,永远诚实是违背人性的。这个世界上绝对多数人是需要谎言的——不论是需要说还是需要听。纠结于是否说谎这件事,格局确实是相当小的。至于行动一定要有成果,则是纯粹的唯结果论,但不巧的是,唯结果论在这个大环境中确实相当吃得开。
硁硁然小人哉。
说的真棒。
回到最开始想一想,孔子压根就没有说守信的事情,我又何必松了一口气。
似乎又有一根弦,紧紧地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