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宋.赵师秀.《约客》
潮气氤氲着的日子仿佛是从天上飘下来、从墙上沁出来、从地里长出来,然后再漾到皮肤和毛发,将每个人的内心也都漾得湿漉漉的,滋润得很。
院子里随意放置的几盆盆栽植物正从晴天丽日的恹恹欲睡中欣欣然张开。石榴、木瓜、葫芦枣子......这些等到了秋后才能收获的果树,渗出健康舒张的满眼翠绿,和浆液丰盈的圆润饱满,让我们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象那种美妙香甜,且余味绵绵不绝的感觉,口中随之生出些许让自己也难免会感到羞赧的津液。
昨日还红的、黄的,如日中天般开放着的仙人掌、仙人球之类的花儿,今天却全部紧紧地闭合上了。它们用最实际的行为非常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们:不喜欢下雨,一点儿也不喜欢下雨。尤其不喜欢雨丝霏霏的黄梅时节。惟有那铺满荷叶的池塘,用朱自清老先生笔下的经典妙句一遍又一遍地配上一幅又一幅或写意、或工笔的国画。还有意无意地留下一块任凭我们去尽情发挥的空白,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出“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样让人心旷神怡、妙不可言的佳境吧。
都说境由心生。是啊,每个人都应该有过类似的体会:雨将落未落前的闷热往往会引起一些怅惘与不安,会翻起一些五味杂陈的记忆。因此我喜欢在这个时刻努力让自己平和、平静,静静地等待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厚到承受不住重压时突然扯开漫天的雨幕,大雨随即倾泻而下......然后可以将心情释放到雨中反复冲涮,反复清洗。清洗得越来越干净,越来越安宁......安宁得心无杂念,安宁得心无旁骛。
我用近乎于出窍的灵魂注视着雨中古朴的村庄(这是中国画中最常见的水墨雨景题材)。青砖小瓦砌成的墙缝里、瓦隙中,伸出的苔藓、肾蕨、瓦松......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杂草,舒舒展展着,让我感受到了它们虽然缓慢,但却是迫不及待的欢快生长。——在生长中展现出对生命的挚爱与热情,尽管生命是那样的卑微。滂沱的大雨让整个世界模模糊糊,变得迷迷茫茫、摇摇晃晃,有些虚幻不真实。而这些卑微的植物在我的心里却一下子变得异常清晰,异常真实。
一、二只身手敏捷的猫迈着富有弹性的模特步,弓着身体,一阵颤动,抖洒掉附着在皮毛上的水滴,如同侠客般飞墙走壁着,一跃闪进老屋的屋檐。在屋檐下躲雨的几只鸟儿被惊起,扑簌簌飞向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枝叶间,缩成一团地挤在一起。天空真的变得很空濛,除了雨,仍然是飘飘洒洒的雨,偶尔还有现在很少见到的几缕被淋湿的炊烟,袅袅成一团,顽强地向空中发散开。铺在阶前的石头被雨点持续不断地击打出一朵朵水花,晶莹剔透着四散迸发,既美丽,又有些任性。
其实,湿润的日子都是从唐诗宋词里长出来的,而现在正是它的生长期和旺盛期,并且一直长进了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我的心里就有一个静默伫立的自己,一边在听雨,一边在看雨,一边在沉思。会联想到昨天、前天,去年、前年......甚至更久远以前的一些人和事。想起那些有始有终、或者有始无终的故事都如同一场场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下着,不知不觉中就停歇了,就消逝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有时候也会如同一首催人入眠的曲子,让我听着听着睡意就涌了上来。上了年纪的人说,他们经常在雨声中梦见又回到在稻床上、谷场上抢着晾晒稻谷、油菜籽与六谷锤子的老日子。这种叙述让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张被雨水打湿过,印着一些黄色水渍的老照片。我仿佛听见照片上的人都在笑着、唱着、大声地嚷嚷着......满满的都透出亲切着的伤感,和伤感着的亲切。
而我在雨夜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后,出现在梦中最多的是阳光穿透了高山与森林,穿透了屋顶与墙壁,直接照射进我的房屋。我在梦里梦外写下的这些文字会和阳光一起飘浮,一个一个被透视着飘过,每一个字在刹那间都倍显苍白无力,都需要再一次去深思熟虑,去仔细推敲,去精雕细琢。然而在我被打湿了的梦境里,却又散发出应该不属于纸张笔墨和文字的香甜,这种香甜时时就浮现在我的眉头、我的嘴角。
因为我知道,每一次陪我一起淋雨、一起湿透,陪我一起感冒、一起发烧、一起咳嗽的还有你,也只有你。但是我不知道,在雨即将停下来之前,你会不会象那只藏匿进屋檐下躲雨的猫?一会儿柔情似水、一会儿又判若两人,如同一个冷漠的陌生人一样对待我呢?又会不会象那几只被迫无奈躲避到大树枝叶间的鸟?以穿透我五脏六腑般的真诚鸣叫声,让我在恍恍惚惚的梦中清醒。你会不会再一次提醒我:这仿佛是从天上飘下来、从墙里沁出来、从土里长出来的潮气,虽然让心里很滋润,但一定要记得除霉祛湿。让我注意要随时随地做好准备,去迎接天空上可能会出现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