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来哄我

五年前我的未婚夫因公殉职,尸骨无存,可今年八月二十号晚上八点十七分,王队亲自打电话给我,他说,沈观南找到了。

人没死,活的好好的,但要结婚了。

1

去往那个沿海小镇时,王队和同行的警察一直在劝我,可我不死心,我是他追了两年,宠了五年,求了两回婚的人,他怎么可以忘了我?

我摩挲着手上的素圈,他明明已经对我求婚了,他怎么可以娶别人?

飞机转大巴,五个小时的大巴我吐得天昏地暗,历经十个小时,我们四个人终于到达了那个小镇。

“在那儿。”

王队指着一家叫做晴天的民宿,一直默默无闻的旅馆因为游客拍的一组照片而突然走红,那一组照片里,突然出镜的老板更是吸粉无数,虽然只有一个侧脸,但足以让一群人都为之疯狂。

王队看了我一眼,“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定要……”

我紧紧盯着那扇门,五感顿失。

王队推开门的时候,海螺特制的风铃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眼前是一个很大的一个院子,鹅卵石铺成的一条小路只通屋子,院子里有个超大的秋千,还有一条金毛和好多只猫,我诧异地看着那些小动物。

忽然一个人从贝壳串成的帘子后走了出来,来人人高腿长,黑T下的臂膀线条紧实流畅,侧脸轮廓干净利落。

看到他的一眼,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僵滞在原地,后背发麻,脑袋里嗡嗡的,身体功能好像一瞬间全部丧失,只能拼尽全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我见过跟沈观南八成像的人,甚至连眼角下的泪痣都一模一样,可我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沈观南。

眼前的人跟我的少年相去甚远,他的脸比少年的沈观南五官更加成熟,多了棱角,更多了些冷峻。

我控制不住地靠近再靠近,直到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痣,脖子上的红绳……

“沈……观南……”我强忍着哭腔,轻轻喊出他的名字,生怕吓跑他。

他抬头看我,竟是陌生到了极致的眼神。

“什么?”

“沈观南……”我几乎说不清楚他的名字。

那人冷漠地看着我,“抱歉,小姐,你认错人了。”

可我这辈子什么都可能认错,唯独不会认错沈观南,因为他是我的半条命。

王队急忙拉着我,“不好意思,还有空房间吗?”

沈观南抱着双臂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我们,“有,要几间房?”

“两间。”

“进来吧!”

他径直扭头往屋子里走,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他看到我,他一定会想起我,只要他看到我!一切就会不一样的……

可他看我的眼神陌生又犀利,还带着一点儿的被唐突的嫌弃。

听到他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哭,听到他结婚了我也没有哭,可一想到他刚刚的眼神,我的心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疼得快要炸裂开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2

“身份证。”

王队递过我们的身份证。

那人接过身份证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他走向柜台,右腿走起来微跛,我捂住自己的嘴巴。

王队拿过房卡急忙让人把我带了出去。

我坐在房间里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来的路上我发誓,见面我一定狠狠甩给他一个巴掌,这个负心汉,怎么可以忘了我娶别的女人!

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就舍不得了,我只想抱抱他……

我在房间里待了好久,久到李姐怕我出事硬把我带出了房间,大家都在后院吃烧烤,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烤串的沈观南,王队站在他旁边,两个人似乎很聊得来。

“念一,好点了吗?”

我点头。

“阿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念一。”

我缓缓伸出手,控制着自己不要抖,“孟念一,你好。”

宽厚温热的手掌短促地握了下我的手,“阿南,你好。”

陌生人之间的打招呼,那一瞬间,我鼻尖一酸,想起了刚求完婚的时候,他抱着我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缱绻地喊我“沈太太,你好。”

终究是错过了。

看着眼前的人,我有无数的话想问,到头来还是只问了句,“这里很漂亮,你们在这里过得好吗?”

他熟练地翻着烧烤架,随口回答,“挺好的。”

那就好。

说话间,一块鸡翅忽然掉了下来,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土豆,过来。”

土豆是我们共同领养的一只橘猫的名字,名字还是他取的,他说,“又胖又圆,叫土豆得了。”

看着甩着尾巴过来的大金毛,我嗓子发紧,“他叫土豆?”

“嗯,又胖又圆,不叫土豆叫什么。”

我背过身悄悄擦眼泪,这样俗气的名字也就他起得出来。

烤串烤好,大家围在一起吃,看着桌子上的啤酒,我拿过一听就往嘴巴里倒,苦涩的味道在嘴巴里蔓延开,我看着对面的人,经常被我嘲笑的美人痣还在眼尾,脖子上依旧挂着红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送的那条,一切都不真实。

李姐给我们分烤串,蘑菇放到了他的盘子里,他先他一步拿了起来,“不行,他不能吃蘑菇。”

桌子上的人忽然都看着我,正当我无措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影跑过来,直接跳到沈观南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

“阿南,我想死你了!”

沈观南急忙弯腰,一手护着身后的人,“下来。”虽是责备,可我听的那语气里只有宠溺。

背上的人被他拉进怀里,他笑着介绍,“这是我老婆,叶柠。”

3

我手里还拿着那串蘑菇,呆呆地看着眼前笑容如太阳一般明媚的女孩,胸口一颤,整个人像是被重锤敲了一棒,痛到不能喘气。

“你们好,我是叶柠,阿南的老婆,欢迎你们来海城玩。”

王队他们依次打着招呼。

叶柠很健谈,她把每个人都夸了一遍,她夸我,“念一姐,你好漂亮啊!这么瘦,好羡慕啊!你的头发还这么好,不像我,马上就要秃了。”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看着她身后的男人,“肯定是你吹头发有问题,你注意点儿,要不然下周婚礼我就变秃头新娘了。”

沈观南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地笑了声,“好。”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不曾落过一粒尘埃,眼神里都是对婚礼的期待,像极了当初的我。

“婚礼?”李姐问道。

“对啊!下周三是我们的婚礼,希望各位大驾光临!”

我又开了一听啤酒,叶柠也拿了一听,可刚拿到手就被男人夺过,“不许喝。”

叶柠撒娇,“就一口。”说完不顾我们在场,偷偷亲了他一口,“好阿南,就一口,一口嘛!”

“喝这个。”

白色的杯子里是起伏的玫瑰,杯子打开,玫瑰花的香味飘了出来,叶柠皱眉,“玫瑰?阿南啊!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我不喜欢花茶。你怎么每次都忘记!”

“我也不知道……每次就顺手就泡了。”

听到他的话,我别过头,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

我不爱喝水,高中时背书嗓子透支严重,严重的时候都说不了话,为了让我多喝水,沈观南变着花样地让我喝水,花茶果茶乌龙茶轮着翻来。

冬天他还会给我煮苹果水和雪梨汤。

每次我多喝一杯水,不可一世的沈少爷都快要把我的粉色保温杯给供起来了。

看到我喝啤酒,叶柠继续讲条件,“你看念一姐都喝一罐了,说不定她的头发这么好就是喝啤酒喝的。”

“贫嘴。”

我看着手边的啤酒,苦涩一笑,“我以前的男朋友也不让我喝酒,因为我是一瓶倒,他管我管的特别严。”

叶柠看着我,“那你现在这么喝,他不会生气吗?”

我看了一眼她身后,摇摇头,“他早不管我了。”

好像是说错了话,叶柠抱歉地看着我,也没再闹,乖乖地抱着沈观南的杯子喝了个干净。

烤串我就吃了那串蘑菇,酒喝的不少,头有点晕提前回去了,下台阶的时候听到叶柠爽朗的笑声,我回头看,叶柠像树懒一样赖在沈观南的背上,手舞足蹈,嘴巴里滔滔不绝,沈观南时不时被勒得一个趔趄,依旧好脾气的低头收拾着桌子,好像早就习惯一般。

沈观南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我以为他只对我好脾气,我以为这辈子他只会爱我……

看着脸上幸福得都要溢出来的叶柠,我捂着骤痛的心脏,难过得快要死去,“那本该是我啊!被沈观南宠得无法无天的应该是我啊!”

我忍着拆开两人的冲动,强迫自己回了房间,翻开我的包,把所有的东西倒在地上,直到把药吞下去,我那如潮水般的情绪才慢慢开始退潮。

李姐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恢复如常,“我以为你会大闹一场。”

我看着窗外,“本来有这个打算的,可我突然舍不得了。”

“我看你带了这么多东西,你是想帮助沈观南恢复记忆?”

那个箱子里装了我们的十年,有他写给我的第一个小纸条和第一封告白信,还有他送我的18岁到28岁的礼物,以及我们的第一张合照和第一张婚纱照。

我摇头,“没想过。”

李姐很吃惊地看着我,“为……为什么?”

想起沈观南父母的惨死,我闭上眼睛,稳着情绪,“失去亲人的痛,我不想他承受两次。”

4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等我收拾好背着画板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王姐对我招手,“念一,给你留了饭。”

大家在院子的木桌上闲聊,叶柠看到我以后哒哒哒地跑到屋子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橙色的信封,她献宝一样的递给我。

“念一姐,我们亲人不多,正式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很正式的邀请,我接过那个信封,没勇气拿出里面的请柬,叶柠不停地催促我,“念一姐,你是学美术的,你帮我们看看这个请柬设计得怎么样?”

薄薄一张纸我却感觉千斤重。

“来,我看看,这个颜色好漂亮。”李姐急忙开口。

“我也觉得!这个橙色是阿南选的,我选的紫色,但是橙色的效果更好,念一姐,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放下画板,指了指自己橙色的衣服。

高中之前我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直到有次穿了个橙色的外套,沈观南说我穿橙色很好看,从那以后,橙色成了我最爱的颜色。

“念一姐,你跟我家阿南的品位好像啊!”

我家阿南。

我听着这四个字格外的刺耳,曾几何时,沈观南在人前最爱喊我,“我家念念。”

李姐看到我的神色,立马从我的手里接过了请柬,“里面的漫画好像你,很可爱,只是这个是傍晚?婚礼时间在傍晚?”

叶柠揉着脸,“这是阿南要求的!因为他说……”

“因为有人起不来。”

叶柠愣愣地看着我,“念一姐!你怎么知道?!阿南就是这样说的!但是最重要的是阿南特别喜欢傍晚。”

沈观南说过,一天之中他最喜欢傍晚,因为傍晚的时候,睡美人就变成了他的女朋友。

我天生觉多,高中五点半起床对我来说简直是十大酷刑之首。

那三年,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沈观南的单车后面,闭着眼睛抱着他继续睡,下课十分钟我都能做三个梦,每次醒来他的校服都披在我的身上。

记得有次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人在我耳边叹气,“唉,你这么能睡,娶你那天该拿你怎么办?”

一直到二十四岁那天,早上我被他的胡茬扎醒,推了推他继续睡,他把我扣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嗓子哑哑地对我说,“念念,我们的婚礼定在傍晚吧!”

我哼哼了两声,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满足地舒了一口气,“必须得让我的小瞌睡虫睡饱了,要不然闹脾气不嫁给我了怎么办?我找谁说理去!”

而如今,不是我不嫁,而是他娶的不是我,果真是没地说理去。

我起身拿起画板,也就是这一瞬间,叶柠看到了我无名指手上的戒指,看着她的目光,我晃了晃戒指,“因为他也这么说过。”

“你结婚了吗?念一姐。”

“嗯,我结婚五年了。”

叶柠很惊讶,“那姐夫呢?他没陪你一起来吗?”

我看着远处走过来的男人,微微摇了下头。

5

走出民宿大门的时候叶柠的笑声还是跟了过来,她在跟李姐说阿南求婚的过程,我加快步伐,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我找了个空地,支起画板,刚拿起调色板,脑袋一阵眩晕,我从口袋里拿出药盒,吞了药以后,不适感才慢慢地消散。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中过再来一瓶,我以为幸运之神讨厌我,可就在那天。

我夹中了喜欢很久的娃娃,喝到了免费的奶茶,在超市砸金蛋砸出了五千元的现金大奖,就连买给小美的可乐都是再来一瓶。

小美笑嘻嘻地看着我,“幸运女神,托你的福。”

我不敢相信,从小跟幸运绝缘的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好运,就在我们的车子转弯的时候,车子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墙,我害怕得大声尖叫。

砰!

车子撞开了那堵墙,意外的,撞击感基本为零,我从手指缝里隐隐看到了一丝橙色的灯光,灯光和花香蔓延开来,落到了中间一身西装的人身上。

沈观南站在花海里,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亲朋好友们都盛装出席,就连土豆也是一身帅气的小西装蹲在他旁边。

我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直到沈观南走过来将门打开,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孟同学,到时间了。”

这是我们俩的暗号,到吃饭的时间了,到放学的时间了,到亲亲的时间了,到你嫁我娶的时间了。

我被他抱下车,耳边掌声不断,沈观南一个常年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居然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

“念念,今天过得好吗?”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他笑,坏得不行,“念念,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做,也只有你能做。”

我看向他,“什么?”

“做我老婆。”

“嫁给我,我让你每天都这么幸运。”

“而且,我还买一赠二,赠三也有可能呦!”

很奇怪,我跟沈观南在一起好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不需要铺垫和假设,就像我知道他一定会娶我,他也知道,我非他不嫁。

那天求婚完以后,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一张彩票,他跟我说,“如果中了,三千万全归你。”

“没中呢?”我问他。

他一脸坦然,“说明娶你花光了我全部的运气。”

我笑得不行,一本正经对他说,“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原来都攒着遇见你了啊!”

“那必须啊!你攒了十八年的运气才遇到我,希望你好好珍惜我。”

我偏过去亲了亲他,很郑重地对他说,“我会的。”

夕阳出现的时候,我贪婪地看着那一片火红,言犹在耳,只是故人不在罢了。

我背着画板回去的时候,民宿外面已经亮起了灯,走近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人影,火红的星点在空中浮动,尼古丁的味道飘了过来,我拧眉看着眼前的人。

他听到动静偏过头的时候,我从他的眼里居然看到了一丝慌乱,他快速把烟头捻灭,不自然地摸了下后脑勺,像极了每次沈观南抽烟被抓包的样子。

我站在原地,用了十二分的克制力忽视他,可就在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听到他说,

“孟念一,我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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