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真真切切地看过一场马戏团表演,总觉得那些原本有着兽性的动物被人类驯服后奉命做着各种动作来娱乐观众,其可怜程度与被关在动物园铁笼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殊不知一个多世纪前,当马戏鼻祖 P.T.巴纳姆初次为世界带来这项奇特表演时,舞台上表演的并非全是动物杂耍,还有一群因先天畸形等原因而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他们的表演不是为了驯服,而是为了释放。
今年奥斯卡提名的《马戏之王》是一部传记性的歌舞片,主人公正是马戏之父 P.T. 巴纳姆。出身社会底层的穷小子巴纳姆一心想让妻子过上比原来更好的生活,失业后办了自己的博物馆,招募了长胡子的女人、侏儒、巨人、胖子、纹身男等表演者来博得眼球,尽管批判声不断,但剧作家菲利普的加盟、为女高音珍妮林德举办的全美巡演将巴纳姆的名声和地位推向高峰。一场火灾使原本的剧场毁于一旦,珍妮的罢演让巴纳姆团队面临破产,一连串名利之中的沉浮让巴纳姆找回初心,回归家庭,而他造出的所有梦与欢乐也成就了一个时代。
与《爱乐之城》有着同样的音乐制作班底,所以意料之中,影片是一场精美的视听盛宴。无论是巴纳特与妻子在天台编织梦想时唱出A million dreams,还是马戏团表演时振奋人心地唱出This is the greatest show,亦或是珍妮林德一席白裙在舞台上独自唱着Never be enough,音乐配上绚丽的舞蹈,让人情不自禁地融入到歌舞当中去。
“既然人们总是要笑的,何不用它来赚钱呢?”巴纳姆因展现畸形人的表演而闻名世界,以不择手段的营销方式获得公众的注目。因此他的一生尽管足够励志,却不够正面。用已经破产公司的财产作抵押向银行贷款创办博物馆、靠夸大其词的噱头来博取眼球、为跻身上层社会一度抛弃“怪胎”朋友们,他的野心、智慧、对机遇的把握固然令人敬佩,但这样的成功也不过是一个一心希求跨越阶级的凤凰男成长史。尽管如此,他造出的一场又一场梦还是让一个时代的人释放了本性。
P.T. 巴纳姆本人,从小到大因为出身底层而备受歧视,马戏团的成功让他从此脱离了原来的阶级,释放了自己的才华和野心,成为命运的主宰者、成为许多人人生的楷模,而不是社会底层的被驯服者。
剧作家菲利普,一生都出入于上流社会,生活富裕却平淡,在马戏团,他遇到了欢乐、梦想和爱情。他突破了社会的等级,也突破了自己的舒适区。
空中秋千的表演者、长胡子的女人、侏儒“拇指汤姆将军”等常人眼中的“怪咖”,这些曾经不敢于直面人群的人,因为马戏团的存在可以自信地在舞台上高歌,如长胡子的女人所说“尽管巴纳特最初不过是为了金钱和名誉,但在这里我们找到了自己的家”。
歌唱家珍妮林德,同样出身卑微,凭借努力使自己的歌声得到认可,巴纳姆的出现使她走出了欧洲,把歌声带到了美国,一句"These hands can hold the world but it'll never be enough",释放了她对于自由的追求。
包括维多利亚女王、剧评家在内的上流社会的人士,能够与出身低贱的巴纳特以及怪咖们举杯同饮,在拇指汤姆将军出言冒犯后哈哈大笑,火灾后与巴纳特一同坐在废墟之上,本身就是对阶级的突破。
利益也好,噱头也罢,一种能让人开怀大笑的娱乐方式,总是好的,何况马戏团的出现让一个原本按部就班、死气沉沉的社会动了起来,让人们从原来的铁笼中走了出来,成为生命的主宰者和驯服者。
我太爱那个在能空中自由飞舞的黑皮肤秋千女孩安,面对命运和爱情,她总是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决绝和果断,尤其是在菲利普第一次放开她的手后,她舞蹈时眼中的坚韧、倔强和不甘,是那么的迷人。
当然,歌舞的盛大和人物形象的饱满无法掩盖剧情的单薄和仓促,整个影片看下来“歌舞”的成分过多,而“传记”的成分太少。巴纳特爱情和事业上的曲折被一首首歌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许多重要的转折和机遇也都轻描淡写、毫无波澜,似乎成功理所应当且轻而易举,后面的剧情甚至让我一度想起去年的一部音乐动画电影《欢乐喜剧人》。大概编剧是一个过于善良的人,许多本应精彩的矛盾被无限缩小,导致匆忙的开篇、高潮和结局让人很难想象故事的主人公是开创了一个行业,改写了一个时代,影响了整个世界的P.T. 巴纳特。
有人把锅直接甩给了歌舞,称歌舞的形式本身降低了剧情的严肃性,甚至提出“歌舞片看什么剧情”的论调来为《马戏之王》洗白。其实歌舞对于剧情而言,也绝不是束缚、驯服的作用,而恰恰是为了把人物的情绪进一步释放,将情节发展推动得淋漓尽致。所谓“一言不合就开唱”,从来不代表歌舞桥段是剧本完成推进和转折的省力捷径,更不是割裂故事与“歌舞”的借口。相反,优秀歌舞片的歌舞段落,是对情绪的提炼,是对人物正确行为逻辑及其因果的放大,以起到比其他表现手段更高效、更直接甚至更具说服力的效用。用歌舞片的类型标签为一个不知剧情为何物的剧本开脱,可能是歌舞片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也难怪影片在奥斯卡只得到了最佳原创歌曲的提名。
Anyway,单纯看声效和精致的舞美,影片还是值得欣赏的。银行不会抵押快乐,报纸从不书写艺术。嘲笑需要付费,欢笑永远价廉,马戏不需屋顶,爱情可以升空。无论你是满脸须发的灵魂歌者、手持盾矛的侏儒将军、两米高的爱尔兰巨人、五百磅重的超重肥男,是连体婴还是毛发人,当你挺直脊背唱起这就是我,那份骄傲就会从19世纪的帐篷里穿越,那歌声便会改写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