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没有哀乐长鸣,唯有鸽灰色的天空笼罩着死寂般的小镇。
外公将外婆稳稳地放在木床上,替她扣好衣纽,叠好衣角,外婆的手像婴儿似的,被外公紧紧地合在手掌里,外公庄重地坐在床边上,默然地注视着外婆逐渐淡去的灵魂,仿佛世界都安静了,床上的人儿并没有开口对着外公破口大骂,她嘴角的红晕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被时间带走,不停留,还有她手背上,体内的温度,散去,散去,外公抓不住它们,只能抓住外婆的肉体,他明白了生命的本原。
无论是短短的几日,还是长长的一生,哭,笑,爱,憎,梦里梦外,颠颠倒倒,竟都有它消失的一日。外公一定没想到。外婆的棺材被送出去的时候,他抱着棺口,像是整个人要扑上去一般,最后,竟只对里头长眠的人儿说了三个字:我等你。他目送着外婆被摇摇晃晃地抬上山坡,那一刻,外婆带走了外公生命里的一大片阳光,却只留下思念,抹也抹不去,外公痴痴地驻在那儿,揪了揪胸口的毛衣,想要伸出手去,却觉着好远好远,从未有尽头。
家中少了一人,外公倒成了一人。他常常对着外婆梳妆台上的镜子傻笑,仿佛外婆就来了似的,偶尔摸摸她过往穿的衣物,也总想把它们往高处放,却从没见过他掉眼泪,哪怕一滴,那时我还不知道,真正的心痛,是没有眼泪的,因为心支离破碎了,自然也就挤不出泪了。没过多久,他又出去干活了,同以往,早出、晚归。晚些吃饭时,总得给外婆盛上一碗白花花的米饭放在左手边,它不仅顾着自己吃,也不忘向那碗里添菜,终了那菜都要满出来了,外公只好独自噎下一口又一口饱含着辛酸与回忆的饭。我从未见他如此苍老过,斑白的鬓角点缀着灯光下黝黑黝黑的面颊,被孤独所环抱。
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子女在外,没有人照顾外公的生活起居,时间长了,他就不懂得该如何照顾自己了。一恍,就恍了三十多年。我明白,他在等外婆,等待他爱的人,等着等着,就作了半辈子的鳏夫。
外公的年岁愈大,我母亲便愈是害怕终日沉迷于酒精中的他。年前酒桌上,母亲劝外公想的话就再找一个,也好有个互相照应。外公竟一口回绝。那日,他真的像个暴躁的小孩儿,母亲也只是一提,他差点要跟我母亲闹分家。我们晚辈坐在酒桌上看着外公挥手离去的背影,步子越来越乏。
初一,外公卧在医院的病床,对着窗口的合欢花,竟自喃喃道:我看到你了,你等等我……
也许多少万个小时之后,当他们都氧化成风,就能变成一杯啤酒中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他们,也终究会在一起。只是,外公的等待,太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