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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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从何时起,有一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那应该是夏季的早上和午后,阳光普照着大地,蝉在树上拼命的呐喊,影影绰绰的树荫下,一大群男女老少都在忙一件事“织渔网”;女的负责纺线、合线、缠线,男的削梭、缠梭、织网,小孩零星的做些打杂的事,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就像当年三线搞建设,最后渔网究竟织成了什么样?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只似乎记得花了那么大劲织成的渔网好像后来并没有捕到鱼。这种事与愿违的事也许只有经济学家才有兴趣研究,我能回忆的只是那个时候的好奇和难忘感受罢了。

      小时候不知道何种原因,一到夏天雨水特别多,村子里的坑都是满的,村外只要有沟沟渠渠的地方全是水。记得小时候除了钓鱼就是一下雨就拿个网兜去捕鱼,找个流水的水沟,两边用泥巴筑起来,网兜中间一插,在渔网两边泥墙修修补补中等待鱼儿到来,大多数时候都是空手而归。就像现代人去钓鱼,装备越来越高级,鱼食越来越多样,有时候没钓到或有时候钓到又放生,对钓鱼过程的执念也许才是钓鱼最大的乐趣。

      记得那时候听母亲说过,有一年雨下的很大,村外的庄稼地里全是水,不知哪里游来的鱼到处都是。胆大的人们趟水去地里捕鱼,那次应该是过了吃鱼的瘾,我猜想织网的缘由也是由此而生吧。

      二伯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特别清瘦,眼睛不大总是透着洞察秋毫的光。他是我们家族里很有本事的人,农活把式出众,泥瓦匠技术细腻,人情世故协调有权威;一般像这样的人,在农村十里八乡都是有影响力的,织渔网这件事他应该是幕后发起和组织者,因为我记得后来渔网一直存放在他家。

      我们村后有条渠,常年水流不断,偶尔听说有人在渠里捕到不少大鱼。特别是夏季大雨天,渠水从上游倾泻而下,经常瞒过桥板很深,如果有张大网,每年雨季应该会鱼儿大丰收,吃鱼不用愁,那张网就是按后渠的大小织的,应该有三米多深,十几米长,从渔网的样式设计,到材料、纺线、织网那的确是个大工程。织了多久已经无从查起,能深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想时间应该不会太短。

      二伯兄弟两个,从我算起应该算是出了五服的家族。大伯就住在我家后面,当兵回来后在县卫生局工作,他是一个特别小心腻磨的人,说话慢慢悠悠,做事磨叽谨慎。记得有一年来郑州看病联系我,我带他们去医院办手续、找医生,那是一家不怎么样的医院,大伯在卫生局干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被有声媒体忽悠了,我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高兴就好。记得那天看完病到我家有五六点钟,大伯一直说怎么还不做饭,我说已订好了酒店,大伯说别浪费钱。那天在饭店他喝了不少酒,聊一聊我的工作和生活,看他是真的很高兴。

      大伯家院内墙边里有颗梨树,门外有颗枣树,大伯在城里工作,大娘经常在田间劳动,秋天家里没人的时候两棵树常常被我们祸祸,每年的梨和枣还没成熟就所剩无几,那个年代的孩子的确没有五德可言。大娘和我母亲关系特别好,所以小时候我也是他们家的常客,偶尔还能吃到长熟的梨子和红枣。

      大伯和二伯是亲兄弟两,但很少见他们交流过;二伯家和我爹家住的很近,距离我家多出几户人家,那时候吃饭大家都是在外面吃,端着碗蹲在地上;当时人们练就了一种本领,单手端碗的同时小拇指加块馒头,另一只手夹菜的同时也随着聊的事不停比划着,他们两家之间的空场地,变成了露天大餐桌,不忙的时候还成了谈论家长里短的即兴舞台。我爹和我叔都是泥瓦匠,和二伯有没有师承关系我已无从知道,但二伯和我爹家关系特别好,无论是在农忙时打场的协作上,还是在闲暇时泥瓦匠的带工上,时时处处体现出超越兄弟的亲密的关系。

      二伯是一个正直略显清高的人,但我觉得他不够包容,我父亲当生产队会计多年,农活把式一般,人情世故认识简单,所以我们家都是母亲当家,因为此事二伯无论是在农活上还是人情世故上,那些年一直表现出袖手旁观的优越感。

      那一年织渔网,场地就设在二伯和我爷爷家之间,那么多人,那么多天,我想那到底需要怎样的一种动力和念想。那个经常饿肚子的年代,对美好食物的向往也许就是大家通力合作的源泉。

        那些年像盖房、打场、耕地、织网等这些活需要多家合作才能完成。我们家与我叔家协作比较多,记得刚开始我们的牛也是在一起养,因为每家搭个简单的牛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像秋耕、打场都是常年在一起。大锅饭解散后,家庭联产承包呈现出十足的活力,只要人多、勤劳就能解决吃饭问题,我们家那时候优势非常明显,两个哥哥三个姐姐,父亲经常开会,好像对种地这种农村人的本能不太擅长,在母亲的带领下一样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让晚出生几年的我享受到一个最幸福快乐的童年。

      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村人,无论关系如何亲近,矛盾都是不可避免。如果说二伯对我们家只是观念和喜好上的偏见,那么我母亲和我婶之间的情仇才是理不清道不明的农村基本矛盾,在几十年的妯娌关系中,就像《三国演义》开头所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处的很好,特别是我们家劳动力丰盈的那些年,我叔赶工回来晚经常在我家吃饭,他的大儿子只比我大一岁,所以那些年农忙时节没少帮他家的忙,后来因为母亲和婶之间的频繁事故,我叔也时不时表现出不尽人意的地方,每当我在母亲面前提到这些,她总能说出我叔曾经许多的好来。

      我父亲弟兄三个,各自分家以后,爷爷、奶奶、和老奶他们三单过。从我记事起,他们也是我们这个大家族唯独在世的那一辈;老奶留着三寸金莲,个子又瘦又小,走起路来慢悠悠的,满头银发配上脸上堆起层层褶皱煞是有趣;那时候她已经九十多了,拄着大哥当兵回来带给她的拐棍,记得有一次二哥给她开玩笑,你活那么大岁数干啥?她回答:“看人延呀”!可见生存和繁衍的确是人类的第一需求。我爷爷脾气特别倔强,但是他对我特别好,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带我去赶集,步行有七八里路,沿途都是农田和大杨树,大路上零星有人陪着风说话。那次是我印象中最热闹的集市,记得有人骑摩托车在一个大笼子里不停的转,看着特别新鲜、惊险、刺激;还有玩猴的、各种杂耍的热闹非凡。中午的时候还在小摊那吃了一份煮白米糕,现在想应该算是粽子,三角形的,叶子包着,煮熟后撒上些糖或油汁,仿佛是人间最美味得了,那也是我和爷爷之间留下的最美好的记忆。

      我奶奶对于我叔家的偏爱,就像我老奶对于我爹家的偏爱;爷爷似乎更公正些,但我明显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喜爱。记得后来爷爷生病后时常去做银针疗法,镇痛和疏通也没治好他的病;爱的确是带有磁场的,后来爷爷是在我家走的,老奶是在我爹家走的。我爹家就住在爷爷家后面,门口一直存放着好多木头,上面搭个支架,铺一层塑料布就成了一间360度视野的阳光房。记得里面养着一头牛,我爹和堂兄秋冬季节也在里面住。印象最深的是他家盖新房子,柱子和檩条全是整根松木的,椽子全是杉木一份为二,房间的格栅也是木制的,虽然一直没有刷漆,那也是我在农村见过最漂亮的一座砖瓦结构的正房。我爹除了会泥瓦匠,也是我们村有名的厨子,那些年捕的鱼、抓的兔,他都能做出不一样的美味来。

        那时候我家就养了条狗,没有名字,但它特别通人性。有一年秋天,大家都在地里干农活,它突然兴奋起来,一下午连续咬住了三只兔子,虽然去了两个人追,还是其中一只被人拿走了;那两只野兔真是肥,我爹带回去一顿收拾,怎么做记不起来了,那应该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野味。

        我爷爷和老奶去世后,奶奶一直三家轮流住,从我记事以来,她好像没怎么下过田地;农忙的时候帮些力所能及的活,农闲的时候和一些老太太打芝麻叶牌,虽然有些偏胖,但身体一直不错。放假回去跟她聊天,她心中的世界没有超出生活的十里八乡,有时候想想也真好,少了多少欲望的烦恼。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堂兄在奶奶家门前的池塘里捕鱼,好像也没捕到几条鱼,奶奶把鱼洗干净,挂上面糊,在锅里炕熟;那么小的鱼吃的啥都记不起来了,我堂兄坚决的认为我把那条泥鳅吃了,哭的惊天动地,一边哭一面两脚在地上蹬,惊起一阵阵尘烟。。。。。。

      奶奶是2013年春天在我叔家去世的,按我父亲的年龄推算,她应该是1920年左右出生的,听说早年在我们家做童养媳,那应该也是极其不易的前半生。

      我们家族除了我提到的这些,还有一支大伯、二伯、三伯,都已经是出了五服的族人;从记事起过年及婚丧嫁娶都是要拜见和走动的,所经历的那些事也不过是诸如此类罢了!

      我想一个集体、一个国家不管制度和关系如何变迁,如何经历繁华和落寞,总有一股力量支撑她继续前行;而一个家族,从血缘上最为亲近,大部分都在时光延续的过程中变得支离破碎。就像那时候曾织的那张网,没多久已被遗忘在哪个角落里。。。。。。

2023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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