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院的树园子
从家乡带来的一枚土瓜,吃起来有些麻烦,就一直搁置在书桌下。直到有一天它默默的发出了十几厘米的青芽。
好神奇啊,我不吃它,也没有浇灌它,它已经又瘪又萎,却默默地发出了青芽。我想起了阿妈,在高高的红土坡上坐着,身旁几株烟草勉强遮蔽着强烈的阳光。她干裂的嘴唇努力吮吸着牛奶盒,毒辣的日头令我渐渐眩晕,眼睛失去了焦距,周遭像倒影般随波纹四散而去,世界变得只剩刻薄的黑白两色,而她努力吮吸的样子,变成了最深刻的黑白印画。我听到了青青小草翻过石板探出头之前,分经错骨的声响。
我把小瓜种在了教学楼围成的树园子里,里面热热闹闹。春夏有绿树成荫,遮天蔽日,翠色在舒坦的朝阳里发光,随风摇荡,轻轻的剪影淡淡扫过清秀的小草和野花,忽明忽暗。各类小虫子,会叫的不会叫的,会飞的不会飞的,会抽丝的不会抽丝的,都在这里生活,爬高上低。秋天有零丁的落叶支着身体躺在沧桑的草丛中,枯败的枝桠搭在土地上,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它们干透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没有一点水份地躺在这里,等待后世的命运。在乡下,它们会被放在火洞里。于是白墙青瓦,炊烟袅袅。冬天,梧桐树黑色的枝桠僵硬的向天伸展,三两只鸟窝在细密的枝间清晰可见,寒风吹来,落木萧萧。雾蒙蒙的时候,湿透了的黑瘦枝桠伸展着神秘的魅惑,仿佛这个有限的树园子里,藏着无边的奥妙。可它的美,却是虫与鸟的绝望。
二、雨境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花间词的美或许更深得生在太平盛世的人的欢心。辞藻是其次,好意境才能让人刻骨铭心。比如温庭筠这曲《更漏子》的下阕,每当夜雨,我总是想起,想起,然后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说,只有满满的感觉在曲中反复乱窜,回味无穷。
宿舍里是温暖的,而舍外寒风细雨,滴滴答答,深深浅浅,是上苍的轻言细语,是仙女的轻盈舞步,是万物生长时的均匀呼吸……
我听着她的动静,好些场景随着雨水溢出坑洼浮了上来,在嘀嗒声中弹奏出不同的情绪。
跑到山里采蘑菇,于树木缝隙间瞧见,对面山上的树叶集体翻起了白眼,在风雨中翻滚飘摇,哗啦哗啦,眼睁睁看着那一袭纱衣越来越近,撒开脚丫子就和它赛跑,没有带伞,只能顶着薄膜往山下冲锋,耳边尽是风与薄膜拉扯时的呼啸,觉得全世界都在动荡不安了。不一会儿,膜上晶莹剔透,一滴,两滴,三滴……被大雨追上啦,心突然平静了,担忧与恐惧也一扫而空,倾盆的大雨让人像在深海里一样难以呼吸,你一直这样走,它仿佛就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累了想回家。在大雨中,没有红尘万象,只有你自己。它带来的飘摇动荡,让我觉得,在整齐划一的空间里,我们需要一点乱。我们需要缺口。没有矛盾和冲突,怎么能向前发展呢?
手上的笔还意犹未尽,宣纸却更加昏黄了。帘子在轻轻飘荡,凉凉的风吹进来,我抬起头来往窗外看去,乌云黑压压的与远山接轨,轻盈舞步在石瓦与琉璃窗上响起,笔尖的墨水调皮的滴到了纸上。呀,下雨了,院子里的墙角开始泥泞,花花草草在和风细雨中轻轻地、惬意地颤抖。不久听到咣当一声,母亲戴着蓑衣和草帽,放下了手中的锄头镰刀,她的声音和着越发大的雨势飘渺地传进了屋子:“小鸡淋了雨啦,你怎么也不知道捉起来?”“晓得啦,这就来,这就来~”……
树枝断裂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北方是平原,因而风尘肆无忌惮,想必宿舍楼外的小梧桐又遭殃了。它明天又将迎来生前未有的新奇的围观,然后被保安拖走,可惜长了这么多年,一夜结束。我有点想念南方的小桥流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