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魚利

我回到了我的十七岁，但这一次，阿伟选择不再爱我。

楔子

我以为人到了老年，对于失去母亲这件事就可以做到淡然，但事实证明，无论多大的年纪，母亲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位。我在67岁这一年，失去了母亲。当妈妈安静的永远的闭上了她漂亮的眼睛时，我的心脏开始了撕裂般的疼痛，随后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我好像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我的儿子孙女呼喊着我，在我耳边不知说着什么，我唯独没有听到我老伴儿的声音。我的老伴儿呢？我最爱的阿伟同学他在哪里，我也无从得知。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我回到了我的十七岁，那是最美好的十七岁，我的阿伟同学披着一身的阳光降临到我生命里的绝佳十七岁。

1

我叫苏韵欣，17岁，高二学生。因为生了一场病，现在暂时不用去学校上课。父母常年在外工作所以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不过他们会给我请保姆阿姨，来照顾我的日常生活。

隔壁搬来了新的邻居，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爷爷，他长的慈眉善目，让我不禁生出许多好感。大概是出于老人家的慈善，因为我一个人生活，他总会对我嘘寒问暖。有一次我问他你的孩子们呢？他说平常都上学上班，所以我见不到。我又问，那您的老伴儿呢？他看了我片刻，说，你长的很像她，我差点以为我要失去她了，当时我害怕的失了声。他好像并不肯告诉我他老伴儿现在在哪里。我只好问道，我很像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吗？他笑了，又回头看我，随后点了点头。

后来的我们逐渐熟络起来，我的门口总会出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比如漂亮裙子，新鲜的果蔬，又或者是蛋糕零食。我总是拒绝，但他说裙子是因为女儿花钱大手大脚，只穿过一两次的，不舍得扔，果蔬是正好看到了很新鲜的很好的顺便的事，蛋糕零食是孙子孙女拿回来的，他不喜欢吃。

我本来不会做饭，但是为了表达感谢，我也和阿姨学了几招，会送到隔壁，请那位爷爷尝鲜。

我仔细回想，我的十七岁好像没有这样一个邻居。可能因为莫名其妙的一场病，将我十七岁的时间事件都打乱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一个我以前并不认识的人吧。按以前的发展，再过不了几天，应该是阿伟转学到我们学校的日子，但是我并未上学，所以这次阿伟的出现，我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2

阿伟是我的幼儿园同学。为什么幼儿园的事情会记得清楚？是因为我“英雄救美”。后来的我每每想起，也都会为那时的自己骄傲。

阿伟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孩，也并不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打闹玩耍，所以幼儿园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他玩耍，甚至还会欺负他。比如将他关到厕所里，过许久才将他放出来；会在打水仗的时候故意将他淋得很湿；又或者将水弄到他裤子上，然后和老师说，阿伟尿裤子了。我是班里的调皮小孩，人缘比较好，一开始的我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阿伟。直到有一次，一个小孩撕了阿伟写好了数字练习的本，阿伟站起来推了那男孩一下，那男孩反过来将阿伟推倒在地，并踢了阿伟几脚。因为阿伟在班里的不受欢迎，所以围观的小朋友都是来看笑话的。那时是中午，老师会离开一小段时间。当时的我坐在距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做手工，好像我从小就有点斤斤计较，在我专心干一件事的时候，如果周围太吵，我就会非常生气。所以他们的吵闹让我变得烦躁，我走过去推开了人群，拉开正在欺负阿伟的那个男孩，一拳打了过去，大喊了一句，有完没完，能不能安静一点！

后来的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霸凌，我在无意之中阻止了一场霸凌。

喜欢长的好看的人这件事，可能也是天生的。我回头看阿伟的时候，心里只想了一件事，这个小男孩长的真漂亮。

因为我的英雄救美，我和阿伟的关系开始变得好起来，我们俩人妈妈的关系也好起来。因为长时间跟我这个话多的小孩待在一起，阿伟也比以前活泼了许多。

但后来阿伟一家搬到了外地，虽然我们的妈妈还有联系，但我俩之间逐渐冷淡，到最后也没什么联系了。直到高二那年，阿伟从外地搬回这座城市，转来我的学校，我们才再一次有了联系。

3

为什么会回到十七岁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再见一下那时候的阿伟吧。那个巧合的同我分到一个班，站在讲台上，声音清晰的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叫严沁伟”的温柔男生。好像也并不是错觉，阿伟的嘴角在目光看到我的一瞬间，扬了一下。这时候我会感慨，我和那个漂亮男孩的缘分，真是奇妙。

但是重回十七岁的这一次，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阿伟并没有在该出现的时间出现，他比本应到来的时间迟了一个星期。那天，他出现在邻居爷爷的家。那天我照常将我新学的菜做好，拿去隔壁。进门之后发现了阿伟。我惊讶：“阿伟？”他好像有一点不知所措，随后说：“苏…苏韵欣？”我惊讶他还记得我。他是邻居爷爷的亲人。但是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他多了成熟稳重，性格也远没有以前阳光，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什么都不一样了。

最不一样的，莫过于多出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长了高高的鼻梁，眼睛是漂亮的丹凤眼，及肩短发，出挑的身材。听阿伟说，她还是一个学霸。阿伟说他同她的关系极好，所以经常带她来爷爷家。我勉强的笑笑，原来这一次的阿伟，不再喜欢我了啊。或许这也是阿伟的选择？如果重来一次，就不肯再爱我。

4

不知什么原因，我的记性逐渐变差起来。我忘记老了之后的阿伟的样子，只记得些许他同我一起做过的事。比如结婚这许多年，家务我只用晾衣服和偶尔洗碗，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我们都是旅行爱好者，所以在六十岁之前，我们走到中国很多城市，也去了几个不同的国家。他不太擅长甜言蜜语，但总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爱我，很爱我。唯独一次直白说出来，是因为我问，阿伟，你真的爱我吗？阿伟说，我已经习惯了，爱你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从来没说过情话的阿伟，猛然认真说出，让我有些颇不适应。我笑骂道，油腻。

有一次我问邻居爷爷为什么对我好，领居爷爷说，因为习惯了。我猛然间想起属于我的那个阿伟。但为什么没有在失去意识时听到他的声音呢，我也无从得知。

再次见到阿伟，是在学校。他确实转学来了，但是是和那个女生一起。我承认我从小学之后就没能忘记阿伟，再一次见到小时候的阿伟我也依旧兴奋。但好像我更喜欢的，是属于我的严沁伟。而不是那个看电影都要说“苏韵欣，我们要去看电影，你也一起吧”的他。

5

因为我最近总是闷闷不乐，邻居爷爷有所察觉。他笑着问我：“怎么了，小韵欣？为什么不开心？”我隔了片刻，苦笑一下说：“因为阿伟不一样了。”

“阿伟？你们从前认识？”

“我已经认识他好久了，久到好像已经过完了一辈子。”

“哦，那为什么不一样了？”

我没再答话。我很想说，因为他不爱我了。但是我并不能要求所有的一切都同从前一样，更何况或许这次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无权干涉，我只能惋惜，甚至疑惑恼怒，我很想揪着他的衣领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不选我了？但这些都不行，就像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是和邻居爷爷坐在一起沉默。

“小韵欣，爷爷带你去吃东西吧，吃好吃的会开心。”邻居爷爷依旧用温柔的语气，笑着同我讲。我忽然又想起了我的老伴儿，老了的阿伟也会这样。尽管老了，我好像还是会有小女孩脾气，有时候会嫌他这样不对那样不好，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会说，韵欣，我们去吃东西吧，吃好吃的就不生气了。

我的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我想念属于我的爱人，那个眼里只有我的爱人。邻居爷爷愣住了，边帮我擦着眼泪边说：“好韵欣，我们不哭，我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啊，哭了就不好看了。”我依旧哭个不停，我心里积满了委屈，我在想为什么我意识到我回到十七岁，第一件最想做的事就是再见到他，而他却牵了别人的手。“阿伟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啊，不能再哭了。”哭了一会儿后，我止住眼泪，擤了擤鼻涕，洗了脸，然后和邻居爷爷一起去了路边摊。我的心情变好了不少，暂时忘掉这一天阿伟和那个女孩去看电影了这件事。没关系的，我想。或许我不该这么自私，妄图占有阿伟两辈子，也许我应该祝福。

6

十八岁的阿伟依旧很照顾我。他会经常来看我，给我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但身边依旧有那个女孩，阿伟叫他萧萧。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她，但我也在努力克制情绪，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她对我也极好。她会带我一起逛街，一起拍照，一起“发神经”。我们好像成了好姐妹。萧萧的性格确实难得的好，也难怪阿伟会一直喜欢她，若我是男生，我或许也会选择萧萧。

邻居爷爷已然成为了我的忘年交，成为了我的家人。我同领居爷爷夸了萧萧，也说阿伟喜欢萧萧不过分，我释怀了。但邻居爷爷却说，小韵欣最好，小韵欣会遇到更好的人。

邻居爷爷并不知道，我是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人，我不会再遇到更好的人了，我如是想。在另一个时空的阿伟，那个已经陪伴我走过五十年的他，已经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人了。但我不能反驳，我没办法说出实情，老年人不会相信时光倒流这种鬼话，所以我只能默默感慨。

7

时间总是一溜烟的就跑远了。转眼已经过了两年。领居爷爷变得更加苍老，但依旧精神。阿伟和萧萧谈着甜甜的恋爱，好像事情都步入了正规，日子平淡舒适。

就在我觉得生活幸福美满的时候，上帝给了我当头一棒。邻居爷爷离开我们了，永远的离开了。这让我更加的想念老年的阿伟，在那个时空的他现在在干什么呢，如果他也抛下我永久沉睡梦乡，我一定会狠狠骂他。

我开始变得情绪不稳定，我还没有办法直面死亡，我有点无法接受，那个整天叫我小韵欣，会把好吃的东西都先留给我的，我认为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的老人，就这样离开。我开始在晚上蒙着被子偷偷哭很久，有的时候忍不住在阿伟面前掉眼泪，阿伟也会心疼的帮我擦擦，告诉我哭了之后会不漂亮。阿伟还是温柔的阿伟，但是我最喜欢的亲人不在了，阿伟也不是原来那个。我很想回去，回到67岁，回到我的家人身边，在这里我感到孤独，让我觉得好像全世界都没办法容下我。

有一天阿伟给我带了一箱信，是整理邻居爷爷的遗物时整理出来的，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托付的人，最放心的是交给我。邻居爷爷和老年阿伟真的很像。爱我的阿伟保持了手写信的习惯已有五十多年，尽管我们已经结婚生子甚至已经老年，阿伟从未停止过这一习惯，有时候我们会专门一人一个房间，背对背写下交流信件，然后交给对方，再各自去读。我们从不谈及信件上写的内容。一些平常说不出口的话，也尝尝写在信里，信是浪漫的，我们俩之间的浪漫，就这样维持了几十年。

我将箱子搬回屋里，打开箱子有一张病历单，那是阿尔茨海默症的确诊病历。我随手打开一封信，那开头赫然写着醒目的收信人的名字，韵欣。

8

亲爱的韵欣：

小孩轻柔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虽然我们只隔了两道门，但我依旧想念你。有人说夫妻之间有了孩子，爱就会转移，重心都在孩子身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就会变淡。但我却没有太多的感受，我只觉得更加爱你，也想让你依旧保持孩子一样的心性，我并不希望看到变成妈妈之后的你就会有所改变，变得不爱打扮或者是变得不再可爱。想要达到这个目的，那就要更好的照顾你。不要吐槽我土了，男德班班长必须是我，还不给我奖励？

风吹的窗外的桃花沙沙响，不知有没有把我的心绪随着花的味道一起吹向你，虽然桃花的味道，可能并不是那么好闻。

我好像也再写不出什么了，在这样阳光和煦的午后，我只想拥抱你，我的爱人。

祝平安顺遂。

沁伟

2025年4月11日

亲爱的韵欣：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此刻的你已然安睡，我看着你温和的睡颜写下这封信。

其实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话要说，只是想感叹今日的你实在太美，美到我不好意思直接夸赞，所以只好藏在笔尖，印到纸里。

其实从幼儿园开始，你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我知道我们要搬回这座城市，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定要和你在一个班级。我承认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心里已经有了你的影子，但我并不知道你对我的想法，所以只能一点一点靠近。最后顺理成章，你成为了我的女朋友，有时候我也在想，会不会你也如同我暗恋你一般也暗恋着我，也如同我一样，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忘不掉我。虽然可能不会，但至少现在你是爱我的，我如此坚信，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这样开心，永远像一个快乐的孩子。

祝平安顺遂。

严沁伟

2023年6月30日

亲爱的韵欣：

今天看到了一个帖子，如果选择回到过去，你选择回到哪一年？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年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18岁。那是我暗恋真正开始的时候，再次遇见小韵欣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真的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喜欢你，因为你是全天下独一无二，也是我的最最喜欢，哪怕你会经常发脾气，爱耍一些小聪明，也会有点懒懒的，不过在我这里都变成了优点，不谙世事，无忧无虑。

祝平安顺遂。

严沁伟

2037年9月21日

9

哦，我的梦突然醒了。原来时光并没有倒流，我的阿伟一直都在我身边。虽然我的面容是苍老的，但他依旧会擦干净我的眼泪，叫我，小韵欣，别再哭了。他仿佛真的透过我看到十七岁的苏韵欣。

那个梦里的阿伟，出现在了我身边，试探的唤我：“妈？”他是我们的儿子，那个在阿伟信中，有着轻柔呼吸声的小孩。他哭了，他说我终于清醒，但是我知道，我可能随时会回到梦里，我可能会一次又一次的回到十七岁。但是我的阿伟呢，我的阿伟又去哪了呢？当我下一次回到十七岁的时候，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有一个邻居爷爷，给我送漂亮的裙子，听我说心里话，品尝我糟糕的厨艺。那时候的我，世界里只有一个不爱我的阿伟，尽管我现在知道，他是我们的儿子。我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我忽而发现尽管已经67岁，我还是像小姑娘一样爱哭。或许是因为我每一次哭，都会有我爱的人替我擦掉眼泪，无论年纪多么大，都会有我爱的人哄我，跟我说，再哭，就不漂亮了。其实我并不觉得我是个漂亮的人，但是在我爱的人眼里，我永远美丽。

但我失去他了。

10

亲爱的阿伟：

趁我现在并未入梦，写信与你。请原谅我深陷梦里，未能将你认出，也没能好好同你告别，希望你不要怪我。好吧，不是希望，而是你不能怪我，因为我不许。你说我臭脾气？还不是怪你，可不怨我。

我还没和你好好说那个梦。我梦到我回到了十七岁，我又一次见到了十八岁的你。但是这一次，你没有选择爱我，你的身边站了另一个女孩。我很难过，我无数次在心里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重来一次你选择不再爱我，我不明白。我心心念念想要见到那时候的你，而你却不要我了。我感觉世界遗弃了我，那是前所未有的孤独，不过好在，有一个邻居爷爷，他很像你，也很照顾我，我们成了忘年交。我想如果下一次去往梦中，邻居爷爷就会消失了，我确实有点害怕，不过我知道在另一个时空，我的阿伟永远爱我，并且无论再做多少次选择，你都选我，我的内心就多了一分勇气。爱使人强大。

亲爱的阿伟，离开并不可怕，我害怕的是我会忘记。假如我忘记了，希望变成天使的阿伟可以提醒我，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永远爱我，我永不孤独。

祝幸福喜乐。

你的韵欣

2066年4月7日

11

亲爱的阿伟，桃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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