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童一直和全世界作对而得到的婚礼,亦或是想把九块钱领的红色结婚证坐实,她心知肚明,没有人会给祝福。
她打小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生得一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可以偷偷的说,甚至有一点小胖,不过这会,她从四川回来以后刚流过产,加上三个月的孕期,此时俨然已消瘦不少。
不过丰腴的胸部和那条若隐若见的沟壑,还有小腹上的褶皱都在告诉她这几年粗糙的生活。她在房间里照着镜子,细细端详着这张历经沧桑却不失真的孩童般的脸颊,她转脸望向崭新的双人床,旁边还没整理的行李箱里塞满了从四川带回来的种种腌制的特产,临行前喊的一句句爸爸妈妈涌了上来,两位顶着银发的六旬老人在这自家堆砌的两层楼房里忙活着生火烧饭,生活也是极好的。
她暗笑,倒不如回四川过一辈子。
这里明明才是自己成长的地方,却嗅不出一丝一毫家的味道,只有浓浓的烟味。
爸爸还在客厅磨叽,迟迟不去举行婚礼的酒店,他摊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手里抱着手机,假装在看新闻,毕竟他不识字,他一点儿都不想见到这个四川来的女婿。他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不知道是生的闷气还是口中的烟雾不肯吐出,这个壮硕的男人,和女儿斗了小半辈子,最后不还是输了。
沈童不想和父亲打照面,回家以后也一直躲着,撞见了也从不招呼一声。她心里从来没有觉得过愧疚,你欠我妈妈的就应该从我这里还回去。她承认从小到大自己和妹妹在经济上从来没有断流过,但这是他作为父亲应该的,不是吗?
那他作为一个丈夫呢?他也应该带着别的女人趁母亲回娘家的时候回家睡吗?他也应该当众羞辱母亲生不出儿子?肚子不争气?
原本在还生活在乡下,住的还是瓦房,每到夏天,一面一面的墙都被爬山虎覆盖,绿油油的叶子很是好看,听母亲说爬山虎叶子下面会有蛇躲在那里蜕皮,沈童虽是个女儿身,却活是个男孩子气。她经常拿着小树枝拨弄密密麻麻的叶子,寻找新奇的猎物。有时候会是超大的蜗牛壳,有时候会是蛇脱落的皮,灰白色的,看着就阴森,有时候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小玩具。她没有什么玩具,父亲从工地上给她带回来各色各样的小石子称得上是很奇妙的玩具了。
她经常看到爸爸从工地上带回来了一群年龄相仿的叔叔,然后使唤母亲上集市上去买菜做饭,陪这些叔叔们喝酒喝到很晚。喝醉酒以后还拽住母亲的头发使劲的往墙上撞,嘴上叫嚷着,你这个臭婆娘,你管我睡谁?我还能带回来睡给你看你信不信?
母亲个头太小,根本使不上劲,小沈童从烧饭的房间里拿了那个踢火棍挑着蛇皮丢向父亲,他吓得腾一下放开了母亲,你这个小兔崽子,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这么小还想翻天啊!
他跑到床边就从床底下拿出鞋底,做出要抽人的架势,眼睛瞪的像牛铃一样。沈童早已经看破他的把式,她就杵着一动不动,也狠命的盯着他,爷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下不去手了。
赶快去屋里睡觉去,明天还要上学。
你知道我明天上学,干吗还要叫这么一大堆人来家喝酒!她和父亲说话很少有恭恭敬敬的时候,就算有,应该还停留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吧。说完话就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
她从懂事起,她就立志一定要找一个能管治父亲的男人。她再也不想母亲一直这样遭罪的生活着。她小的时候怪罪母亲太懦弱,后来才知道什么叫无力。
沈童的父亲沈正林是工地上的工头,大约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魁梧,后面生活条件好了,兜里也有几个钱,也因为如此,外面有一个老相好,那个女人也是有丈夫的,不过他们一直大明大方的,乡村妇女本来就嘴碎,十里八乡的就没有不知道的。后来沈童到县城里读高中,便在县城里买了房,安了家。
沈正林也是吃过苦头的人,小时候自己的哥哥姐姐弟们多,没有钱读书,没有进过学堂,现在出门在外,不会发信息,只会打电话,能认出男女厕所,画个小裙子的是女厕。他对知识的渴望全都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为读书花钱,都不是钱的问题。
沈正林的弟弟是村中心小学的校长,那回一趟家威武的劲啊,他怎么看衣锦还乡这一身行头都是笑得合不拢嘴。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考上大学,找一个有模有样的婆家。怎么滴,都得有文化,有工资拿。
大女儿沈童可从来都知道老爹心里的事,所以她上高中的时候每次使劲要钱买学习资料从来不手软。她就是要把属于外面婊子的钱全都搜刮到自己的口袋里,当然她也心知肚明,自己存不住钱。
沈小茜和她完全不是一路人。
这大概也是后来人家的生活和她天壤之别的原因吧。
都十一点了,沈正林还坐在那屁股都不挪一下。她从里屋拖着婚纱走向客厅,李峰刚从酒店那边招呼了一会客人回来,他满面笑容,连忙走过来扶着。
他看向沈正林的背影,要喊爸爸现在一起过去吗?他用一口普通话,把爸爸喊的甜甜糯糯,询问的语气与沈童对视着。
不用,他自己有腿。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把信息传递给想传递的人。
沈正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老子砸了这么多钱把你捞出来,说翻脸就翻脸的,简直了。
老头子年纪大了,但还是年轻时候的臭脾气。他摸了摸大腿,上次车祸留下的根还在隐隐作痛,顿时气的牙痒痒。他套上衬衫,从鞋盒子里拿出皮鞋,这是小茜工作后给自己买的父亲节礼物,他费劲的蹬进去,这质量还真不错。
女婿已经不指望让这些街坊邻居看得上了,我这个一家之主的模样还是要有的,不是吗?
照着镜子,想到这几年来家里被搞得乌烟瘴气,他都没有勇气昂首挺胸了。嘴角的也胡子拉碴。
其实沈童认为,家里一直都是乌烟瘴气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