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铁予
刚子带走土豆时,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舍的同时,也暗暗感到欣慰,我不愿看到世间所有的悲伤,哪怕只是一条狗的。
只愿世间的一切分离能少一些、再少一些;如果有些分离注定无法避免,只愿分离时的那份沉痛和悲伤能轻一些、再轻一些。
01.
2010年,我从学校毕业后,就到贵阳参加工作。刚子是我到贵阳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相比语言,他更喜欢直接用行动去表达。大概由于性格相近的原因,我和他第一次相见,便对彼此有了种惺惺相惜之感。后来,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刚认识刚子那会,刚子和他朋友一起经营着一家小酒吧。人气并不旺,收入也就比较糟糕,生意不好的时候,甚至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刚子和雪相识,源于朋友的介绍。那一年,刚子28,雪27。
刚子回忆说,他和雪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一家高档的咖啡厅。他说,那时的雪,青丝如瀑,肌肤如玉,身着一袭白色连衣长裙,当真如雪一般漂亮、纯洁。
雪的美丽,让他格外感到压力和紧张。尤其是雪的表情,自从见到他后,似乎就一直绷着。这让他的心一直都在忐忑中。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特地要了两杯听起来很是高大上的咖啡。
当他紧张得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先生,这是您要的咖啡。这种咖啡是纯天然的饮料,刚从巴西运回来的。”精神紧张得有些恍惚的他,听了服务员的话,不假思索就回了一句:“不错,那么大老远运回来,居然还是热的,难怪这么贵。”
服务员一脸愕然,而原本绷着脸的雪,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是怔怔看着笑得如盛开的雪莲般迷人的雪出神,直把雪看得满脸羞红。
后来,雪成了他的女朋友。其中经历了什么,他一直都神神秘秘的不愿意透露。只知道,雪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后,他整个人激动得快要疯掉,拉着我,狂饮了一件啤酒,把我喝得头昏脑胀,而他还精神奕奕,屁事没有。
和雪相恋后,刚子的心思都放在了雪的身上。本就经营得有些惨淡的小酒吧,自此更是每况愈下。而刚子却毫不在意。
雪对刚子说:“我喜欢狗。狗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代表着忠诚,代表着一辈子不变的守候。”在临近雪的生日时,刚子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研究哪种狗最聪明,又最适合家养。后来又跑了好几个城市,终于挑了一条年幼的金毛寻回犬,当生日礼物,送给了雪。
雪对刚子说:“咱们就叫它土豆吧。”
刚子说:“好。”
有了土豆之后,雪几乎一天所有的空闲时间都会跟它呆在一起。她每天都为它洗澡、梳理毛发,带它散步,便连吃饭也要带着。刚子开玩笑说:“我的待遇,连狗都不如啊。”雪每次都听得哈哈大笑。
2012年,刚子和雪结婚了。婚礼并不盛大,只是邀请了一些要好的朋友出席见证。整个婚礼,简单而又温馨。
在婚礼上,刚子单膝跪在雪的面前,双手握着雪带着洁白手套的左手,抖如筛糠,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全,一句“亲爱的,你愿意嫁给我吗?”的“吗”字差点没有说出来。顿时间,会场的好友亲朋毫无顾忌地哄堂大笑起来,吹口哨的,叫好的,鼓掌的,狼嚎的,响成一片。
雪泪流满面,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哽咽道:“我愿意!”
那一晚,刚子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他和雪交往以来,第一次喝醉。雪没有责怪他,而是贤惠得如小妻子一般,将刚子照顾得妥妥当当。嗯,她本来就已经是他的小妻子。
结婚后,刚子和雪过着清贫而恬淡的生活。平时,他和她各自上班,下班后,一起带着土豆吃饭、散步。周末或节假日,则在周边转转。
刚子家的楼下是一家老福途烤鱼店。雪喜欢吃鱼,刚子便常常带她到那里吃烤鱼。每次,雪都要带上土豆。她说,要让它见证他们的爱情。
2013年,刚子和雪有了自己爱情的结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豆豆。
刚子说,生产的那天,他守在医院产房的门口外,等着自己孩子的降生。那种激动和紧张,至今无法忘怀。他说,在产房里,当他一手抱着自己刚降生的精致的小女儿,一手握着满脸苍白和疲惫的妻子的手时,在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因为自己手里握着的就是整个世界。
02.
2015年秋,雪突然离开了,毫无征兆。刚子满世界地找她,依然毫无音讯。她的电话,一直处在忙音状态。
刚子说:“铁子,要不,你帮我打打看?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说:“好。”
我翻出了雪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没过多久,便打通了。是雪接的电话。
我问她:“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她说:“嗯。我不想一辈子过着这种一眼就可以看到老的日子。”
我说:“豆豆,你也舍得吗?”
她沉默,随后轻轻哽咽道:“我相信他会照顾好她的。”
我说:“那土豆呢?”
她说:“都不要了,留给他吧。”
我说:“那,保重。”
她说:“保重。”
我把雪的话,如实告诉了刚子,刚子沉默。
在雪离开后没多久,刚子给我打了电话,“铁子,我要离开了,帮个忙。”
我说:“好,需要我做什么?”
他说:“我想把土豆先寄养在你那,等我安顿好了,再说。”
我说:“好。”
第二天,我开车去了刚子的家。
进了刚子的家门,看着家里凌乱的摆设,我鼻子忍不住一酸,上次来的时候,这是一个多么温馨、幸福而让人羡慕的家,可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我问:“需要帮忙吗?”
刚子说:“不用了,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下午就离开,你帮我把土豆带走吧。”
我问:“你的小酒吧呢?”
刚子说:“转给朋友了。”
我问:“以后,还回来吗?”
刚子说:“再说吧。”
我说:“保重。”
刚子说:“保重。”
我到刚子家的次数较多,土豆跟我也是老相识了,我上去牵它的时候,它没有反抗。只是当我要把它拉出家门时,平常都会撒着欢跑出去的它,这回却死活不愿意出去。大概,它也隐隐知道,这一走,便再也回不来了。
还是刚子上前帮了忙,粗鲁地将土豆推出了门。随后重重地将门关上,把它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刚子终于走了,带着他还不谙世事的小女儿。
一周之后,我突然接到刚子的电话,他说:“铁子,土豆就留在你那吧。”
我说:“它跟了你们这么久,你真舍得就这样丢下它吗?”
他说:“人都丢了,何况一只狗。”
我说:“那就这样吧,哪天想要回它了,就跟我说一声。”
他说:“好。”
两个月后,土豆和我的关系密切了很多,它似乎也渐渐适应了我是他的新主人这个事实。每次看到我从外面回家,它都表现出极大的开心,与刚跟我回家那会的漠然有了截然的不同。我以为,它应该把我的家当做新家了吧。可事实很快就证明,我想多了!
一天下班后,我如往常一般带土豆出去散步。这次,我没有用绳子拴着它,它很配合,一直都围在我的身边,从不乱跑。对于它的表现,我很是满意。便没有再留意它,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土豆已经没了踪影。我以为它只是随处走走,迟点应该就会回来。
可我又失算了。一个晚上过去,土豆依然没有踪影。我着急地等了两天,正当我苦思无措而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刚子的电话。他问我:“土豆是不是不见了?”我喏喏不能言。他又说:“土豆在老福途烤鱼店那里。那里的老板打电话跟我说的。”
我急匆匆开车去了那家老福途烤鱼店。一下车,便看到神情有些萎靡的土豆正趴在老福途烤鱼店门口不远处。我走过去时,它抬头看了看我,随后只是摇了摇尾巴,没有起身。
“土豆,过来!”我喊道。
土豆还是只是趴在地上,看了看我,摇摇尾巴。我上前去拉它,它却摆出了一副赖皮模样,躺在地上死活不愿意走。无奈之下,我只好试着将它抱上车。它有些挣扎,两眼死死盯着烤鱼店的方向。
那样子,看得我心头一酸。我知道,这里是土豆和刚子他们经常吃饭的地方。我知道,土豆这是在等刚子和雪他们。我还知道,在它的记忆里,这里一定有着太多它和他们的美好回忆。
透过烤鱼店落地窗的玻璃,我仿佛能看到刚子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小桌子旁,正开心地吃着烤鱼,土豆则在他们的身边打转。
有人说,一个人的记忆是一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可土豆哪里懂得这些,它相信,只要等在这里,就一定会等到自己真正的主人。在它的世界里,除了死亡,没有离别和背叛。
把土豆带回家后,我拨通了刚子的电话,把土豆的事情告诉了他。我说:“土豆,你还是带走吧。它舍不得你们。”刚子沉默许久,最后才说道:“好。”
两天之后,刚子果然来了。土豆看到刚子时,一边昂昂嘤嘤地嚎叫,一边没有丝毫犹豫地扑了他一个满怀。那种激动和热情,看得我满脸艳羡。
刚子带走土豆时,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舍的同时,也暗暗感到欣慰,我不愿看到世间所有的悲伤,哪怕只是一条狗的。
只愿世间的一切分离能少一些、再少一些;如果有些分离注定无法避免,只愿分离时的那份沉痛和悲伤能轻一些、再轻一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