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世界------《天堂电影院》
没有一座城市象曼德勒一样,一踏进去就像掉进了一张网里,迷乱又可以被随时打捞。跟着俩移动电杆似的荷兰人往24街走,鬼佬在东南亚真可谓轻车熟路,拿着本《孤独星球》像回了家。推门进24街的一家狭小却有着方格桌布的客栈,俩电杆一猫腰就进去了,一阵叽里呱啦便把最后一间15刀的客房抢了,不知是抱歉还是喜悦,一个“电杆”是吐着舌头拐进电梯的。坐了大巴从茵莱湖过来,几个小时的颠簸天色已晚,本想跟着鬼佬找住宿性价比高,结果还是被留在了街面。干嘛不去早就看好了的ET呢,相信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ET”没有外星人的奇异,是一家在东南亚常见的小酒店,门厅里放了几排古香古色的柚木沙发,像一间豪华候车室。前台那位瘦瘦的小伙温和体贴,言不达意的中文显然比我蹩脚的英文好很多,向他了解曼德勒的景点和街道,往往不知所云,缅甸人的不厌其烦到深深领受了。ET的早餐以香蕉果酱煎蛋为主,配以浓咖啡,因此在曼德勒的每一个早晨都是以甜腻和兴奋开始的。
曼德勒曾是19世纪缅甸的都城,几经毁损,被英国殖民后,国王采用欧洲城市的规划方法,街道横平竖直用数字编号,经纬交错间像画了无数格子,每个格子就是一个方正的街区。而每一个街区都那么相像,让外来的人会如坠五云,尤其搅在一堆数字里,对数字不敏感的我总是忘记刚刚走过的是83th、84 th还是85th ST呢。于是曼德勒城像一张撒开的网,而我常常就站在某个节点上的十字路口犹疑。最终网开一面的是城北的护城河,宽宽汤汤的绕过曼德勒王宫----那座在二战中灰飞烟灭又在90年代重修的仿古建筑群。历史残酷的否决了过往,现在的人想竭力挽留也只是修了一座精致的纪念碑而已,不愿意为一片纪念碑耗时间,径直去了王宫后的曼德勒山。
据说佛主曾站在曼德勒山顶,居高远眺,伸手一指脚下的广袤原野,说:“2400年后,这儿会有一座繁华的城市。”如今城市历历,佛迹依存,使海拔625米的曼德勒山在伊洛瓦底江的冲积平原上显得很伟岸,也比遍地的佛堂更神圣。因此,1783级到山顶的阶梯必须光脚而行。好在一路全被凉棚庇护,7月的骄阳下光脚爬山,竟觉脚心沁凉。路旁的石墩上,隔一段距离总有一只陶罐,罐里清水晶亮,罐旁盖着一只水杯,见有人不时加水。在缅甸这是最寻常的一景了,遍布城市和乡村。
“心诚之人施舍榕树籽般微小之物,即可得整棵榕树般巨大的福报”这句缅甸谚语让凉棚和陶罐变成了惠泽他人的一颗颗榕树籽,绿荫就这样慢慢播种了。
只是在山腰上那座二战时日军集体墓葬的碑石有些刺眼。1942年的曼德勒会战裹挟着日军的嚣张和盟军、远征军的失利。远征军仓惶北撤,留下了野人山惨象环生的悲怆一页。罪人会被历史清算的,却被宗教饶过了。在曼德勒山顶,可以望见曾被炮弹炸毁的王宫又簇然一新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东西是不容易复原的。
曼德勒山下依然是一片佛国,在马哈木尼寺像当地人一样买了几片金箔,请一位男士代我去亲近那尊曾被佛主亲自加持过的佛像,看他把我的金箔贴在因贴金太多已经臃肿变形了的佛像身上,我只能在远处默默许愿。小乘佛教里女子应远离佛像,在这座曼德勒最灵验的大寺里,在能够遥望到佛像的地方,跪满了和我一样许愿的女人。
第二天,我们不顾前台小伙的劝告:“骑摩托是要碰运气的,遇到警察会罚的很惨,因为没有驾照。”仍在他朋友那儿租了摩托,准备去阿马拉普拉---离市区11公里的一座古城。临走时那位印度裔的黑大汉朋友表情严肃,双手指着头盔告诉我们:Must wear good!规则一样,领悟的很透彻似的向他点了点头,出发。
曼德勒的郊区拥杂而有特色。皮卡改的公交车外挂满了买站票的人,绝尘而去的背影像是车后插满了各色旗杆。一辆艳丽的马车车厢高踞,带点18世纪的欧陆风情,马蹄踏过嚼槟榔人满地吐的“血”,到街口去揽客。刻佛像的店铺很多,石粉灰也弥散了一条街。在半成品的佛像堆里,一位像刚从面粉口袋里捞出来的工匠正用打磨机给佛头修饰一个圆润的后脑,石粉灰从他头发眉脚簌簌落下。造佛不易,头顶巨筐的女人也有特技似的在人群里穿梭,街边小摊铺着棕榈叶卖五彩的米团。。。取下头盔不停的拍照,一不留神头盔落地,摔成两半,一瞬间仿佛看到印度黑大汉那张愤怒的脸。拾起残片,才觉目的地仍在远方。
伊洛瓦底江在这一带宽阔平缓,一改在中国境内名叫怒江时的愤青脾性。去阿马拉普拉的路有一段贴江而行,江边是一片湿地,零星几个甩长竿的钓鱼人,一切因宁静而舒坦。一棵独木成林的大榕树几乎盖住了一个三岔路口,树荫是路人的吸铁石,赶忙骑过去,树下竟冒出了几个警察!“Stop”,一个脸色蜡黄的警察边喊边打手势让我们下车,语气不像在欢迎外宾。“糟了,没有驾照”心一紧。蜡黄脸警察过来却没有提驾照的事,只问:“为什么不戴头盔?”连忙比划解释,拿出摔掉了挡风片的头盔,蜡黄脸竟然笑了,拿过头盔把挡风片往上一按,再端端戴在我的头上,“Just go please”,刚才的冷汗还没有下来就收住了,心落原处。原来,缅甸的掩耳盗铃是可以这样感人的啊。
阿马拉普拉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地方,因为它的一僧院一木桥。玛哈根德昂僧院掩映在很大的一片林地里,它建于1914年,是缅甸最大的一座僧院。在它的旁边和它相通的有一所小学,7月了还没放暑假,于是便可以看到穿白衬衣翠绿笼基裙的学生和着绛紫色僧衣的小沙弥混混杂杂的在一起,很像这个国家的国情,僧俗的界限是模糊的,男孩的一生总要出家一次,哪怕一个星期,这两种身份交替着伴随他们的成长。
穿上僧衣有一项课业很重要---化缘。每个清晨,在缅甸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疾走的大小沙弥,托钵祈施。而玛哈根德昂僧院的这一场景最为壮观。早晨10点15,一列长不见尾的酱紫色僧衣的队伍悄无声息的走来,长幼高矮人各其形,行同一致:静默,托钵,赤脚。然后围坐,分餐,檫拭钵。每一个动作因为人众而宏大,因为默然有序而有仪式感。生活中的寻常事在这里散发着一种庄严,会让人想起饭食天赐,惜物怜人。。。。
小乘佛教的规仪是过午不食,一天的这一顿饭也就变得更加珍惜和慎重。
离僧院不远就能够看到乌本桥。在空中俯视乌本桥一定像一条游移的蛇,之字形的桥身在东塔曼湖上已穿行了百年。它是世界上最长的纯柚木桥,1060多根从旧王宫拆除的柚木简单的钉在一起,做桥身做护栏,很有些粗糙。走在桥上风很大,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空隙偶尔能夹住一只鞋,护栏疏离成了一根,随时一瞥满眼都是湛蓝的湖水。而这样的无挂无碍反而让人觉得轻松了,像穿上了布衣布履般简单自由。夕阳就在这时漫溯而来,桥上匆匆的、缓缓的人都成了剪影,无论各自有着怎样流离的时光,在散着木香的乌本桥上,此刻都一样动人。
回程的路很黑,很静,一踏进市区又迷路了,索性找一家鬼佬很多的餐厅,一份蛋炒饭等了足足40分钟,那位店员几分钟过来解释一次:“火不好了,人太多,去买鸡蛋了。。。本该恼怒的过程竟被一串滑稽的理由逗笑了。终于在他又一次的歉意中吃上了饭。找到租车的店铺,正要关门,这次该我充满歉意了,那位印度黑大汉接过摔坏的头盔,只咧了咧嘴就没有下文了。
回来很久了,想起曼德勒仍觉得它像一张网,在世俗的想象中打捞着意外,而那想象和意外往往是那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