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半只口红

生日那天,文莱送了我一个礼物,让我回到家之后打开,我说能不能现在打开,也好让我当面表示感谢。文莱说你想怎么感谢,我说先故作惊讶然后语无伦次然后再湿润眼眶。文莱说干嘛湿润啊,直接流出来不更好。我说流出来的表现力不足以体现咱俩之间的感情。文莱白了我一眼说,憋着伤身。

第二天飞日本,登机前文莱来电,我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拿着电话说马上起飞了,到日本我打给你,没等文莱开口我就挂了。文莱是我大学同学又是同桌,毕业后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做服装设计,人长得水灵。最让我羡慕的是她那双大眼睛,乌黑透亮,忽闪忽闪的像个精灵。我说你眼睛这么大晚上睡觉能闭上吗?文莱半开玩笑的说,要不你晚上看看,吓死你。

飞机在三万英尺,我在三万零一尺。


下飞机就开始忙,忙着见客户,忙着谈生意,忙着自己都不知道在忙什么。回到酒店就瘫在床上,一觉到天亮。窗外清晨薄雾,鸟语花香,服务生送来早餐,胡乱的吃了两口拿起外套就往外走,真心话,日本的寿司真心难吃。边走边看手机,几十个陌生号码,只有一个是文莱打的,我刚要回拨的时候客户的电话打了进来,说车子就在酒店下面,让我赶紧下去,我说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

当再次回到酒店的时候天色大晚,猪一样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那轮明月和窗外的万家灯火忽然顿生感概,感慨自己在忙些什么,感慨日本的月亮为什么比国内的圆,感慨生活究竟是无奈的还是鲜活的……我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中喂好几声没人说话,扔了电话继续睡,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要不是服务生敲门就睡过头了,来到机场刚好。

候机室里有一颗仙人掌,颜色极为清脆,一节一节的往上长,每长一节就会在原来的掌片顶部留下一道疤,然后新掌在原来的疤痕上发芽继续往上长。我房间里也有一盆,是文莱毕业时从宿舍搬过去的,可自从搬到我那就没长过。我拿出电话拍着发给文莱,可电话关机,没电了。

此时身后响起一阵骚动,一个女孩忽然晕倒,这让周围顿时不安起来。女孩脸色苍白的没一丝血色,眼睛大大的空洞而深邃,像极了文莱,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随着周围骚动的人群愈加激烈,头晕伴随着失聪让我摇摇欲坠,我找东西扶着,掌心里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血顺着指尖滴在光洁如雪的地板上,像极了文莱送我的口红,刺地我双眼生疼。我想尽快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窝里,即便蜷缩在墙角冰冷的地板上也好过此时。

我向空姐要了条毯子,把自己裹在座位上蜷缩成一团,望着被机翼划破的白云,仿佛自己飘向远方。人生有很多不能承受之痛,即便逃避也将深受折磨,想想都让人颤抖。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充电,可物业偏偏在这个时候停电,我奔跑到对面马路上的一家小卖部,我想在电话里听到文莱的声音。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文莱不止一次的让我记下她的电话,可我确固执的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现在因为当初的的固执感觉现在足足等待了半个世纪。如果当初听她的,也许我们已在星巴克喝咖啡或在米其林吃甜点。

电话无人接听,再打,还是无人接听。飞机已不在抵抗地球,盲音却在抵抗电话,而我在抵抗失望。小卖部的老板问我要不要紧,我摆了摆手转身走掉,老板追出来说你的电话,我说有人打来你就说我很好,然后钻进出租车,直奔文莱住处。

我拼命的砸门引来了小区保安,他们问我找谁,我说文莱,他们说文莱不在了,我哇的一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说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骗子,都是骗子。保安劝我别哭了,说文莱刚走,我腾的站起来说把话说清楚。保安一头雾水,说她出去了,你来之前刚出去。然后我撒丫子就往外跑,可外面空无一人。我抢过保安手里的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文莱的电话,保安说都在办公室,我说赶紧去办公室。

保安从登记薄上把文莱的电话给我,我颤抖的拨了过去,心中祈祷上帝这个时候能突然出现。好久,电话那头突然喂了一声,我知道那是文莱的声音,但我还是一遍遍的喊着文莱,文莱问我又发什么疯,我哭着说你去哪了,文莱说哪也没去,我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文莱说你走那天电话丢了,今天刚补回来。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年后的深秋,那天枫叶正红,被斜风细雨铺满一地,我们漫步于上久久无语,仿佛踏着满地的似水流年,生怕一不小心会从指缝中中偷偷溜掉。灰色的风衣下是她倔强的身体,围巾水然的盘在她性感的脖子上,秋风掠过,遮住了她半张脸,而我冷的心痛。


十数次化疗让她失去往日的色彩,只有那双眼睛能证明她依然要倔强的活下去。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就像当初。文莱看向远处说一切都那么真实,仿佛梦境一样,如果人生是一场梦,我希望不要醒来。我说我陪你。文莱苦笑的摇摇头,说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哭。我说我会让眼泪在眼睛里转圈。她笑了笑,说这样会憋着伤身。

文莱倔强的坚持到第二年深秋,那时她已病入膏肓,脸色苍白如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我推着她走在去年的枫叶正红,从这头走向那头,没人知道那头是什么,也许是繁华,也许是似水流年。我拧开她送我的半管口红,轻柔地帮她涂上,红的像极了指尖的血,那么艳丽活泼。文莱笑着说,安,陪我走完这程吧。

她静静的靠在椅背上,安静的像极了四周的风,枫叶安静的飘落脚下,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她。我边走边哭,泪水悄无声息的夺眶而出,一滴滴在她的脸上,变得冰冷。而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她,是否知道我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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