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范将去苗阳上任知县,只带了一个老仆一路照应。
小时候家乡的老举人就说杜范聪慧善谋,将来一定能光耀门楣。果然,寒窗苦读十几年,刚高中就被任命为一城知县,只要勤恳用功,日后建功立业,自己的满心抱负定能实现。
这一日,即将进入苗阳县界,杜范就打算在两地交邻处先打听一下民生情况。一日奔波走访回到客栈,已经累得无心言语。草草饭毕就上床歇息了。
可能是这天奔走太多,躺下后反而辗转难眠,脑中思绪繁多,想着日后在苗阳的诸多公务。
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梦见来到一座郊外古刹,石牌大门上有“东柯院”三字,正盯着这几个字细看,“轰”——响起一声钟鸣……
从睡梦中惊醒,天已经亮了。杜范心中暗想这“东柯院”是什么地方,怎么梦中对这座庙有如此的熟悉之感。于是召来老仆让他去打听一番。
苗阳县还真有一座“东柯院”。据说这座寺院是建立在前朝一座荒废寺庙之上,本朝又有多位富户出资修建,现在已经颇具规模,远近闻名了。但是据说最近“东柯院”传来闹鬼的传闻。堂堂佛门禅院怎么会闹鬼?杜范听后只是一笑,可能只是市井闲人饭后的闲谈,并不可信。自己在途中倒是可以去探访游玩一番。
穿过小片幽静的枫林,来到了这座“东柯院”。杜范心中一惊,这寺院大门竟和自己梦中一模一样!
院内幽静别致,吸引了许多游人。杜范直接找到方丈,拿出了自己的官文玉牒,询问这“东柯院”的历史。
“其实这“东柯院”并没有什么曲折的来历,太祖建朝的时候就开始兴建了,前朝的寺庙许多建筑保留还算完整,就在原址添砖加瓦广纳僧人成就了今日的“东柯院”。杜大人今日造访,倒让老衲想起一事。”
杜范拱手道:“大师请说。”
“今日坊间传说“东柯院”闹鬼一事杜大人可曾听闻?”
“哦?难道真有此事。”
“哈哈,”方丈笑道,“虽说是因为好事之人胡乱传说,但也不是空穴来风。”
“愿闻其详。”
““东柯院”建立之初在原址寺庙中找到许多旧书记载和供应的部分善主的灵牌,就将这些灵牌归纳整理后放在现在的“居士堂”中供奉着。近日,其中一个灵牌屡现异事。每当有人烧香供奉时,这枚灵牌无风自动,香烟全部飘入灵牌消失不见。而且寺院中经常有僧人衣帽消失不见,可几天后又会在附近村庄田地中被挖出。这事就被村民愚夫慢慢传开了。”
“大师可知道这事起因吗?”
“贫僧不知,但杜大人可能和此事有关。”
“请大师明言。”
“那灵牌供奉的人是杜余及,不知杜大人可曾知道?”
杜范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印象,于是请求去居士堂看看。
居士堂里供奉着近百位善人的灵牌,供桌上贡品都是每天一换。杜范进去后,点燃了一炷香,拜了几拜。果然见手中香烟缕缕缓缓飘向第三层的一个牌位,再定睛看时,只见那牌位上袅袅青烟冒出,一位身着青袍的老人出现在眼前。
老人对杜范说道:“我就是杜余及,是杜家的祖宗。杜家数百年传承到你这一辈已经凋零。最近我心有所感,算到你这代将会有一劫。我心不忍,所以特地在此等你。”杜范心中怀疑,并不答话,杜余及见杜范沉默接着说了一些杜家人才知道的隐秘,杜范诧异地看向老者,“你果然是我杜家的祖宗?”杜余及并不答他,只说:“你这次去苗阳上任,只需保持初心,公正清明即可,明年三月你会调任博阳县令,届时你可再来此地寻我。”说完也不看杜范,又是一阵青烟,缩回了灵牌之中。
“杜大人,杜大人,杜大人……”方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杜范回神一看,手中的香还是刚点燃的样子,“杜大人因何事恍惚?”
杜范这才知道刚才的一幕只有自己见到,而且对话这么久竟然只是一个瞬间的功夫,于是他转头对方丈说:“大师,我已经想起来,这位杜余及,可能是我杜家的一位先祖,多谢大师及贵寺的供奉,日后我也会常来打扰。”杜范将香插上后就告辞了。
杜范心中对灵牌中人所说的话其实并不太信,虽然他说了许多杜家的家事,但是那位自称杜余及的说自己明年三月会调任博阳却有些荒唐!博阳是全国最为富庶的县城之一,几乎所有在博阳任职的县令都已高升,而且均是具有强大背景的,博阳已经是仕途上升官的一个必经跳板了。目前已是六月中旬,到明年三月自己在苗阳上任不足一年,不管立下何种功绩,都不可能任职博阳。自己在苗阳自然是兢兢业业,公正严明的,那老者等于什么也没说。于是杜范就放下了此事,专心公务了。
来年刚过二月二,杜范就收到消息,自己将在三月调往博阳。起因是博阳知府因为一些政治上的斗争,不愿妥协将博阳这块肥肉让给竞争对手,于是就便宜了杜范这个无根无萍的小县令。杜范这才知道当时“东柯院”的“老祖宗”所言不虚。
于是再次前往“东柯院”。来到“居士堂”,点燃一支香。杜余及又出现了。杜范倒头拜下:“杜范拜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原谅杜范上次失礼。还请老祖宗继续指点迷津。”杜余及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告诉杜范:“我之后所说你必须牢牢记住。你到任博阳后,不需要谨小慎微,清明廉洁。若有人上供行贿,只管收取。但凡有钱银所供,你就有求必应,其他不用理会。你将在博阳任满三年,三年里按此方法你将会娶妻生子,积攒财富。之后你会升任登州知府,你还是如此行事,想必这期间所得定能让我杜家再次壮大,务必要多多培养后辈。登州10年后你将被调任密州知府。”杜余及声音突然放缓,“你切记,在密州行事必须如你现在苗阳一样,分文不可取。勤勤恳恳,保持公正,为民为国不可有私心,这样密州知府就会是你的养老之职,日后密州也就是我杜家重新崛起之地,你会得到善终,子孙满堂。否则,”杜余及话音一转,厉声喝道:“将惹来杀身之祸,杜家也将断送于你手中!”说完又消失了。
杜范拜别后心中很是疑惑。博阳这个人人关注的香饽饽,自己在那儿按老祖宗所言行事怎么会安然无恙?
四月,刚上任一个月就遇到田地纠纷案,有乡绅送来贿金,杜范心里想到杜余及的话,觉得可以拿这个案件试一试,就收下了贿金。日后,又有许多不大的事件,杜范陆续收到了一些钱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判了案。大半年过去了,并没有上奏举报,也没听到百姓的怨言。毕竟财帛动人心,杜范胆子越来越大,仗着老祖宗保佑,受贿更是肆无忌惮。一切都按照杜余及所说发展,杜范也已经娶妻生子,积攒了数千金财富。三年后高升为登州知府,杜范早已忘记初心,况且有老祖宗杜余及做背书,哪里还顾得上为民请愿,自然是有钱就收,收钱办事,在登州十年所得早已超过一城首富,纳妾生子,杜家人丁兴旺。
杜范三十七岁这年前往密州任职。他忽然想起杜余及当年的话语,任职途中就去了一趟“东柯院”,想问问杜余及为何在密州行事不能如之前那样,但这次上香却没有出现异像。
到任后,杜范早已过惯了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对于公事也不如刚入仕时上心,而且收受贿赂已成习惯,再加上从来没有因此出过事故,就把杜余及的说话放到了脑后,照样横征暴敛。半年后,一纸奏疏告上了金銮殿,杜范锒铛入狱。经律政司严查,杜范贪赃枉法,罔顾人命,横征暴敛十几年,判秋后处斩,家产悉数没收充公。
杜范入狱后,仆从一哄而散,家人孩子流离失所,最后竟然饿死街头。
断头台上,杜范回顾自己半生,百感交集,台下就有百姓扔出烂菜臭蛋,大喊狗官。杜范听闻自己妻儿竟然惨死街头,大哭喊道:“祖宗误我,祖宗误我啊……”竟然哭晕过去。
迷糊中,又见到青袍杜余及。杜范质问:“为何如此!?为何我之前在博阳登州按你吩咐竟然从不出事?”杜余及叹道:“前朝因,今朝果。博阳、登州都是我杜家在前朝积福生财之地,当年救民无数,只因遇到乱世,天灾又降,杜家钱财散落民间。你在这两地所为只是收回杜家的财富,当然不会有因果报应。而密州并不是,你只需要秉公行事,必然不会落得今日下场,唉!果然,天命不可为,命也……”
“你骗我,你骗我!”杜范伸手要去抓住杜余及,却感觉手不听使唤,一眼瞥过,只见身旁躺着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