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你来讲应该算是解脱吧，这一年什么苦都受了，愿世间再无病痛”
看到大姐发的朋友圈，我怔住了。
大伯走了。
没有猝不及防，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可以掰手指数出他剩下的日子了。
1
那时带着见最后一眼的心情去看他，预想了无数他生病时形容枯槁的样子。拉开帘子见他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鼻酸了。
他曾是几个叔伯中最胖、身体最健硕的那一个，年岁才刚过花甲，可当时躺在我面前的，已经是个满头白发，两颊凹陷，身上皮包骨的80岁老人。
喊了几次，他才奋力用微弱的嗓子呼出一点微弱的声音，音色很熟悉，但实在已经很难识别话语内容了。他想起来打招呼，却奈何身体虚弱又僵硬，只能缓缓伸出一条腿到床边，再弓着腰背伸出另一条腿。
这个场景像极了七八年前奶奶身在病榻时的样子。
我一时哽咽，不知该如何与他对话。
掏出两百块，放到他的手边，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大概是拒绝的话，可这个时候，连拒绝都没有力气了。
大伯母在旁边忙活午饭，一边在向我们倒着这一年来的苦水，时不时擦着眼泪。大哥在旁边聊着别的话题，看大伯伸手想撕扯纸巾，他自然地伸手过去帮他撕了两截。
大嫂和小侄女在旁边念着小猪佩奇，3岁的小侄女对外界的一切全然不知，和气球、橙子玩得开心。
大伯显得突兀的大眼睛常盯着小侄女看，没有做出表情，却轻轻握着纸巾伸向了眼角。
临走前，大伯已经虚弱得睡着了，我们大声将他喊醒道了别，他睁着嘴巴说着好，又睡了过去，这也是最后一面了。
即便人生已经时日无多，大哥一家还是选择没有将真实病情告诉这位奄奄一息的病人，但想来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听大姐说，早些时候，在市医院结束治疗回家，她曾试探着问大伯要不要回老家，按照往常习俗，回老家意味着入土在即。
谁知大伯有些生气道：“当然回市里啊，还能回哪”
“楼梯这么高你爬得上去吗？”
“爬不上也要爬”
忙碌一生，正当退休享子女福气的当口，他怎么愿意抛下这一切呢？
2
奶奶在离开之前，轮流在几个儿子的家里卧床将近1年。即使儿子儿媳对她的脸色并不好，即便双目失明呆在陌生黑暗的小屋里，她也没有喊着回家，在一片抱怨声中也要喊渴喊饿喊着要方便。
直到那个冬日，她躺在床榻之上，说出了想要回老家的意愿。
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出租车上，午后温暖的阳光撒在她双目木然的脸上，平静温和，没有一句道别。
车子启动，她的身子往后倾了几分，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车子向前开去，一骑绝尘，自此再也没有见过。
多年后想到这个场景依旧会心痛、内疚。
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道别呢，唉。
我试图去揣测临终前她的所思所想。当这个世界还是红红火火，却即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回到住了大半生的老房子，孤独地面对死亡。
儿女们、儿孙们，也将逐渐遗忘这位老人的存在，继续过他们红红火火的生活。
这个世界，将只剩下看不穿的黑暗，属于世人的光彩将再也照不进自己的世界。
想到这儿，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灰暗扑面而来。
3
在日本电影《假如猫从世界消失了》中，男主角被死神告知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他需要让身边的某一种物品消失来换取一天的性命。
男主角很犹豫，他看过了太多死亡，人们死去，这个世界好像还是一如既往地运转，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如果我死去了，会有谁为我哭泣呢？
如果我死去了，世界还会有我的痕迹吗？
带着这种恐惧和不甘，男主角选择了接受死神的建议。
首先，手机消失了。可他这才发现，正是因为手机，他和自己的女朋友才得以相识相爱，手机消失之后，女朋友也就从未认识他。
然后，电影消失了。可他发现，正是因为电影，他结识了自己的好朋友，也有了那一段段因为电影而拥有的有趣日子。电影消失了，好朋友从未认识他，生命里也再也没有电影和好朋友。
最后，要消失的是猫。
他发现，猫是母亲最后生命里的寄托，也是他对母亲的牵挂，还是他父亲对自己、对母亲深沉的爱。
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世间所有的东西，都不仅仅只是事物而已。
它们与我们的生命价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了这些牵绊，即使活着，生命也没有意义；而即使失去生命，有了这些牵绊，也就是你曾经活过的证据。
明白了这一切的男主角，终于选择坦然面对死亡。
4
在大伯离世第二天，我给大伯母打了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哭得很凄惨：“青青啊，伯伯不在了啊，伯母以后好苦啊。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呀。”
哭声伴随着丧乐传来，我应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丧礼过后几天，朋友圈恢复如常，大姐也重新开张了店铺，忙活生意，忙活孩子。大哥也在发自己的生意广告。
这件事情也并没有给我造成太多情绪上的影响。
该工作该吃该笑该玩，一样都没有落下。
一切生活都好像没有任何改变。
就像当初最亲的奶奶过世之后，我也只是伤心了一周，接着又重新备战高考一样。
我以为是自己凉薄。
可每当我在新闻里看到名人过世的新闻，就会不由得想到这两位去世的亲人而泪湿眼眶；每当深夜来临闭上眼，他们的过往和笑脸又会浮上心头，来到梦里。
正如知乎上的这么一个问答：为什么亲人去世我却不感觉到悲伤？
一个回答说：
“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让你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摆动的绿萝、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被子，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我也害怕死亡。
害怕被人忘记。
但我相信，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仍然有痕迹，虽然与这个痕迹相关的事物、人物都很少，但都可以证明我曾经来过，曾经给人带来过快乐与悲伤。
这就够了。
我会记得泛黄照片里大伯笑起来的大金牙，会记得奶奶那个别了几十年的银色发卡。
我都会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