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从地平线而起,撕开了黑暗的幕帘。
枪声突响,子弹在风中急掠,发出的簌簌声,随即进入人体,一霎那的摩擦声后,声寂人灭。
枪战打破了耶路撒冷的宁静,街上的恐慌声与哭喊声不绝于耳。蒙着黑纱的穆斯林,戴着礼帽的犹太人,时尚打扮的年轻人都狼狈的四处乱窜,所有人都在为了活下来而奔跑。
一栋砖红色圆顶的地下室里,夏荷和一群小孩蹲在角落,夏荷盖住着身旁瑟瑟发抖的孩子的耳朵,低声轻喃“没事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从中国迢迢万里,来到这个用希伯来语可以译为“和平之都”的城市。夏荷学习的第一门课不是风土人情,而是如何躲避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
一座古城,两国首都,三教圣城。
耶路撒冷用着它的方式将夏荷所有感官敏感度调至最大化。当夏荷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纷争,自己方才明白,这里的人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民族,国家和身份。
在长时间的惴惴不安中,地下室的上顶板被拨开。所有人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久违的光线刺痛了人的眼。在片刻后,老院长逆着光慈祥的笑着“没事了,出来吧。”
众人一片欢呼。
教室离枪战地很近,院长带着他们分批转移,一路上是死人和抱头痛哭的人。
似人间炼狱。
途径哭墙,很多人都站着,或是十指与头触碰着墙,倾诉;或是向石壁塞纸条,坚信上帝会收到他们最虔诚的祈祷。
在众多信徒中,夏荷注意到一个背着相机,噙着烟的,与身边人格格不入的亚裔男子。在一片烟雾中,男子掌心合拢,闭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夏荷一时间竟看呆了去。
明明不是信徒,夏荷却觉得他是自己看过最虔诚的人。
院长在前方催促,夏荷回过神来,带着孩子们继续前往避难所。
命运总是猝不及防,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阴差阳错,就是一生。
第一批孩子顺利到达安全地。
夏荷笑着:“院长我去带第二批孩子过来,你留下来照顾孩子。”
院长拍了拍夏荷的肩膀,叹了口气,“注意安全。”
一个人的目标小,但一群人得目标就大了,夏荷领着孩子们快跑。在途径一座小山坡时,前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两个人骑着机车将夏荷一众围住。其中一个络腮胡的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夏荷。另一个人带着瓜皮帽用希来拉语粗着嗓子喊,“双手抱头,蹲下来。”
多年来在耶路撒冷的生活经验使夏荷判断出应该是趁乱抢劫的人。夏荷平静直视着两人“你们要钱,我给你们,不要伤害孩子。”
络腮胡子走上前几步,盯着夏荷看,“有意思的女人,我们是要钱,不过只够买这些小孩的命,你的命要用你的身体来还。”
夏荷淡然的看着眼前的络腮胡子,“是不是我留下来陪你,你就会放孩子们走?”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
“那我留下来,你放孩子们走。”
络腮胡子没说话,夏荷转过头,笑着对孩子们说“孩子们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你们往前跑,我等会也往前跑,看看谁先找到院长。”
孩子们点点头,开始往前跑。
“动作快点。”瓜皮帽边催促络腮胡子,边走到一旁躺下闭目养神。
络腮胡子走上前,迫不及待扒夏荷衣服,喘着气,开始亲夏荷的脖颈。夏荷一动不动,流下泪。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给了就给了,能为孩子多争取逃跑时间就行了。
突然传来一阵撞击声,夏荷不明所以,又一阵撞击声传来,身上的络腮胡子倒向一旁。眼前的光亮让她看清了来人—是早上在哭墙旁边的男人!
一件黑色外套覆盖在夏荷身上“不想死就快点起身跟我走。”
夏荷急忙起身,随男子上了停在一旁的机车。
坐在后面,夏荷打量着男子的脊背,男子脱掉外套后只穿着一件背心,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一道道结痂的伤疤,顺着肌肉线条留下来的汗黏湿着背心,夏荷愣了神。
在到达避难所后,夏荷下了车, 还未开口说谢谢。男子张嘴,低哑着嗓音,用汉语说:“原来我有这么好看,刚刚能让你看这么久。”夏荷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爬上了白皙的脸。
机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股黑烟随风飘散。
夏荷久久地站在原地。
之后的日子虽然充满颠簸,却还算平安。夏荷支教时间到了,回到了中国南方的阴雨小镇。
一日早晨,夏荷喝着茶,看着报纸。在报纸的右下角处,有着一行字:
日报战地记者肖然在耶路撒冷附近的克什米尔小镇遭到恐怖分子袭击去世,享年32岁。
字旁边是一张图片,男人咬着烟咧嘴笑,露出了一副大白牙。
夏荷泪流满面。
余生漫漫,夏荷不止一次梦到这个男人,梦到他在哭墙虔诚的祈祷,梦到他从天而降将外套套在自己身上……
梦醒时分,泪流满面。
在夏荷87岁的时候,眼前浮现着男人的脸,夏荷笑着说“真好,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夏荷是笑着离开人世的。享年87岁。
夏荷一生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