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父亲:
您在天堂还好吗?
您离开家人已经三十一年了,直到今天,儿子都觉得您没有走远,您的身影总在我眼前徘徊,空气中弥漫着您的呼吸,您的声音,您的笑容。
我一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鬼魂之说。然而,自父亲走了后,儿子日夜思念着您,寻找着您,我倒是宁愿相信有鬼魂存在之说了;我也更愿意相信父亲永远都不会离我而去,只是以生命的另外一种形式陪伴着我。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儿子都刻意回避清明这个日子,古诗里的清明雨在我的心里从未停歇过。清明又至,透过淅淅沥沥的小雨遥望故乡,思念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记忆飘向远方。
还记得,那是一九九三年的清明节,天气乍暖还寒,细雨缠绵,空气中透着丝丝寒意。
当时,高考进入冲刺阶段,我正在上英语课,本家的道河叔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急切地说:“杭州(我的乳名),你家有事,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回去一趟。”从叔急切、凝重的表情中,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家中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才差人火速来接我回家。
路上,道河叔担心我接受不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并没有告诉我真相。可是,儿子无论怎样猜测,也不能想到一向健壮的您会突然离我而去。
一到家,大门外,院子里,堂屋当门,站满了神色凝重、红着眼眶的亲朋好友。
您静静地躺在堂屋当门的灵床上,头朝门,脚朝里,盖着一张蒙脸纸。看到眼前的您,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没有哭声,也没有泪水,只有撕心裂肺的心痛。那时候,我真正体会到了,“痛澈心脾”这四个字的含义——撕心裂肺。
心肌梗塞猝死!怎么可能哪?一月前您还和儿子在说笑、聊天,一定弄错了,一定是您在跟儿子开玩笑。父亲,你醒醒, 你醒来啊!你说,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一言不发的走了。你不要儿子了吗?
父亲啊,如果有人能让您起死回生,儿子愿意用任何代价换您活着。如今,您离开儿子已经三十一年了,每当想您的时候,儿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您的身份证,那上面有您留给我们永远的念想——唯一的遗照。
三十一年来,关于父亲,总想写点什么,多少次捉笔在手,生生地提笔无字,下不去也收不回,却始终未曾写得一言半字。对于儿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深深的遗憾,更是灵魂深处无尽的煎熬与愧疚。
每当儿子回想起勤劳、朴实的您,心底就会油然而生一种敬意、一种赞叹!
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对于父亲,除了普通,就是平凡,我找不出另外更恰当的词语。您就犹如老家一出门便随处可见的一块土坷垃,田边一棵无名的小草,路旁一只整天忙碌的小蚂蚁。
在儿子心里,您是一个辛劳而又节俭的父亲。
母亲时常跟我说起,五八年,您闯关东谋生的那段经历。为了节省盘缠,寒冬腊月,凛冽的北风横扫而过,衣着单薄的您趴在运煤的火车上,嘴里哈着白气,手里还紧紧攥着节省下来的半袋口粮。
父亲啊,正是靠着您省下来的微薄工资和那半袋救命粮,全家人才艰难地度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父亲啊,寒来暑往,那些日子里,为了我们这个家,您忍饥挨饿,心里却甘之如饴。
父亲啊,请允许儿子说一声:“您辛苦了!”
在儿子心里,您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您赖以生存的本事就是一身使不完的力气。
初夏的中午,太阳像个⼤⽕炉,把⼤地烤得发烫,就连空⽓也是热烘烘的,⼀动就浑⾝冒汗。
麦收季节,您常常头带草帽,腰里别一条汗巾,手里挥舞着镰刀,将一垄垄成熟的小麦齐刷刷地割下,整齐地排放在身后。麦忙假时,我也会帮着家里收麦子。可是,每次我干不了多久,就喊着腰痛,热死了,割一会麦子,便跑到树荫下歇一会。然而,年迈的您,却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在热浪里挥汗如雨,不停地挥舞着镰刀。
收割完麦子,您还要用平板车把麦子拉到场里,晒场、打场、扬场,直到颗粒归仓。
扬场就是借助风力,将麦粒从麦糠等杂物中脱离出来,也是麦收季节最脏最累的农活。
儿子还记得,炎炎的夏日里,您光着上身,露出黝黑的臂膀,站在麦场中间的下风头,迎着风,用木掀将混有麦糠、麦芒的麦粒向上高高地扬起。在空中,麦糠与麦粒脱离开,随风飞扬而去;金黄色的麦粒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唰”的一声落到了麦场中央。
汗水划过黝黑的脊梁,灰尘、碎糠粘满了全身,您完全成了一个“泥人”,而您却全然不顾,只是不停地一锨又一锨地向上扬起。
随着麦粒欢快地一次又一次“唰唰”落地,很快,麦场中央就聚起了一个小山丘似的粮堆。
父亲啊,我真的无法算出,您一天要扬起多少麦粒,您一天要流多少汗滴,您一生要付出多少辛劳!
父亲啊,春夏秋冬,那些岁月里,为了我们这个家,您再苦再累,却从不张口。
父亲啊,请允许儿子说一声:“您辛苦了!”
在儿子心里,父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您并不愚昧。
解放前,家里穷,您没有上过几天私塾,吃过没有文化的亏,所以,您非常重视对我们姊妹四个的教育。
到了我们该上学的时候,您按照家族允字辈,给哥取学名丁允香,给我取名丁允书。您是希望我们家也能成为书香门第,更希望孩子们都好好读书,成为有出息的人。
儿子还记得,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为了买二分钱一块的橡皮,不管您怎么哄劝,我却哭闹着不给钱就不去上学。一向疼爱我,从来没有动过儿子半个指头的您,实在没有了办法,只好用鞋底,一边抽打我的屁股,一边推着我向学校一步一步挪去,直到把我送到老师的办公室里。
儿子知道,在您心里,上学是天大的事,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宠着我,不去上学,决不能惯我这毛病。
儿子知道,您每次都是把鞋子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落下,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一下我罢了。那时的我并没怎么感觉到十分疼痛,否则我哪里还能挪得到学校,屁股不早就开了花。
儿子还知道,不管是什么理由,您绝不会允许我中途辍学,只是在用一种自己的方式教育儿子一定要把书念下去。
父亲啊,如果没有当初您的“棍棒”教育,也就没有儿后来的有所出息,上了大学,为人师表。
父亲啊,白天黑夜,那些时光里,为儿为女,您含辛茹苦,却从无怨言。
父亲啊,请允许儿子说一声:“您辛苦了!”
三十一年前,为了我们四个孩子,为了这个家,您受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好不容易将儿女们扶养大,眼看着苦尽甘来,您却早早离开了我们,没给我们留下一天尽孝的机会。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啊,儿子现在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可靠的收入,有了…… 却唯独没有了尽孝您的机会。
父亲啊,如果有来生,儿子愿做天底下最合格的孝子;如果有来世,您还做普天下最称职的慈父。
常相思兮常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年年清明岁岁雨,今春又是雨纷纷。思亲念亲不见您,祭祖归来欲断魂。
父子阴阳相隔两世间,再想见到父亲难上难。儿子且将这份思念诉诸笔端,装进信封,遥寄给天堂里的您。
愿您父亲在天堂不再辛劳,远离病痛,顺遂平安!
永远爱您的儿子:
丁允书
2024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