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心中的山水
你眼中都看到
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夏季的蝉声伴随着天际流浪的行云,流云飘向远方,蝉声却一声高过一声地弥漫在这古井枯塘。晨曦惊扰了陌上新桑,微凉的风卷起庭前干燥的枯叶穿过染满灰尘的回廊。这座庭院原本不是这副面貌,只是有谁还记得那老去的当年,水色天边,蝉声中一人一鲤,被夏夜遗忘的那段岁月。
浅溪是一位扶桑的画师,平生最爱鲤鱼,也最爱画鲤鱼。
泰安城郊外的一所竹制庭院,是浅溪居住的地方。当初浅溪看中这座庭院不是因为它便宜,也不是因为它环境优雅适宜作画,而是因为庭院池塘中的那条锦鲤。
浅溪第一次看到那条锦鲤,就觉得这条锦鲤真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锦鲤。通体红色的鳞片似层迭的莲华,其色魅惑,似血着泪。
“红绫,我就叫你红绫好不好”浅溪望着跳出水面的锦鲤笑笑,温柔地说到。
那条锦鲤听罢此言,竟通人性地游到浅溪的手边,朝他吐了个泡泡,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名字。
当时,真值武德之乱,藩镇割据,战事频仍,魑魅魍魉,肆逆于道。譬如浅溪庭院中的那尾红鲤便有了千年的鱼龄,只待天劫一过,便可褪去妖身,得道成仙。
千年的时光中,没有一个人给红绫起过名字,就连红绫自己也没有,除了浅溪。红绫极其讨厌院落中有他人居住,白白扰她清净,乱她修行。
通常,这所院落中一有住户,红绫便会用自己小小的法术,让他们或出现幻觉,以为自己见了那可怕的恶鬼,或陷入那真实的梦境,见到自己最不想见的人。总之,这类小把戏害不死人,吓吓人倒是有很大的作用。久而久之,大家都传这所院落是凶宅,有鬼,便再也无人愿意租这所院落。
池中的锦鲤听了这传言,不禁笑世人愚蠢。不过这样也好,不会有人打扰自己清修。那天,又有人住进了这所院子,池中的锦鲤本想像原来那样吓吓他,不过他好像跟以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那样的温柔。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红绫。红绫,这个名字真好听,算了,就当报答他给我起了个好名字,就先不难为他了 。池中的锦鲤,朝那人吐了个泡泡,算是认可他入住了。
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萤火虫愿将夏夜遗忘,短短数月,于红绫而言,却是匀散不了的一缕过往 。
仲夏的夜晚,浅溪会踩着履鞋,在摇晃的灯光中,画出夜晚池塘中红绫的样子,逼真生动,仿佛所有的喧嚣沉默都被描在了纸上。直到灯花微凉,笔尖微凉。
有时,浅溪会在作画闲暇之余,抚上一曲,一曲终了,红绫变会摇着尾巴跃出水面,朝浅溪吐个大大的泡泡。
“红绫,你听得懂,对不对。”浅溪放下手中的桐木琴,朝红绫洒下一把鱼食。
“当然听得得懂,不过,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喂我鱼食了,我都胖了一圈了。”红绫张了张嘴,吐出一串泡泡。
许是千年时间从未有人如浅溪这般对红绫,红绫觉得自己越发离不开浅溪了。习惯,真的不是好东西。可是,红绫越发觉得,离不开浅溪了。
她似乎习惯了在浅溪作画的时候,越出水面,似乎习惯了在浅溪弹琴的时候,对他摇尾巴吐泡泡,似乎习惯了,浅溪喂她的鱼食。
红绫觉得自己在尘世千百年的辗转,只是为了等待浅溪的带来,让她漫长无色的岁月,步步生莲,活色生香。浅溪,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彼时,兵戈逼迫泰安,街坊四邻都偕老带幼逃往长安,有人劝浅溪赶紧离开此地,浅溪却舍不得池中的锦鲤,不肯离去。
是夜,浅溪的院室被官兵放了一把火,火势漫延极快,等浅溪从梦中惊醒,室内皆是熊熊大火,要想出去,已然是不可能了。
浓烟充斥着浅溪的鼻腔,浅溪的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浅溪看见了有一个女子进入了火室中。自始至终,浅溪都未辩其眉目,只记得衣襟上层迭莲华,其色魅惑,似血着泪,仿佛那池中的锦鲤。
火光里描摹容颜燃尽了时间。“浅溪,我本就是池中的锦鲤,谢你赠名,亦感谢你让我这千年的时间有了色彩,我用千年的修为,换你一世平安。”火光里,红绫的声影渐渐的迷糊,最后化成了一缕青烟。
第二天,浅溪醒来时,想起了那场大火,赶紧奔往池边,但见池水干涸,莲叶都枯萎了,池中的那尾锦鲤,亦不知所踪。
“红绫”浅溪喃喃道。
后来,浅溪回到了扶桑。多年之后,浅溪在蝉声中,望着天边的流云,回忆仍然会飘向远方。回忆中的那条锦鲤,回忆中那个未辩眉目的。。。红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