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德充符 (之二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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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

鲁国有个受刑断去脚趾的人,叔山无趾,用脚后跟走路来拜见孔子。孔子见他说:你不谨慎,以前犯错才受了刑法的后果。即使现在来学习,那也来不及补救了!无趾说:我曾经不遵人世法律随心而为,我所以丢了脚趾。现在我来拜学,因为我觉得还有比双足更珍贵的道德存在,所以我想尽力学习完整。天无所不包,地无所不载,我把老师当作天地,哪知老师竟然这样说啊!

原文: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孔子听后也觉得自己不对)孔子说:”我真是浅薄。你何不进来,请你讲讲你感悟的道理!”无趾离开了。孔子说:你们要努力!无趾他一个受刑断趾的人,都这样努力学习来弥补过往的缺点,何况形体完整又没有犯过错的人!

原文: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以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

无趾离开了孔子去找老子,说:孔子的道德已经到了至人(圣人)境界,我看他未必已经达到。他不是经常向您学习讨教吗?他只是追求那些虚幻的名声而传学,不知道至人(圣人)的名号已经成为他的枷锁了?

原文: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老子说:何不直接让他把死和生问题看成一样,可为不可为也看成一样,这样的认识可以解掉他的枷锁,或许这样就可以解脱了?无趾说:天生的秉性让心灵囚禁的,怎么可以解脱!

孔子把圣人的名声看得太重,已经成为儒家的门徒的枷锁,所以后世之人,重名利,却不敢明言,求功利却遮遮掩掩,远不如鬼谷子的捭阖,无为而无所不为的要旨。儒学门徒,大多是名为忠君,发展到后世,离儒学的”无门无毒”的中庸思想背道而驰了。所以一但被贬,就愤憾不平,写一下出气怨恨的文章,不利君王,这是儒学后世之诟。庄子的道,可以一叶知秋,看见儒学的走势,指出儒家学术的问题所在。

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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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

鲁哀公问仲尼说:卫国有十分丑陋的人,叫哀骀它。男人与他相处后,会思念他而不能离去。女人看见他,都请求父母说:嫁给别人为妻,宁可做他的妾,这样的女人都十几个了还没有停止增加。

原文: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

从没有听说他做过什么可歌的事迹,平时只是应和别人而已。没有统治的权利去救民于生死,也没有钱财去救济民众的饥饿。又是以他的丑陋而惊骇天下,随声应和而没有建树,他的认识也不会离开他生活范畴,但是不管男女都喜欢和他在一起,这一定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原文: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

我召他前来想看看他,容貌果然丑陋的惊骇天下。他与我相处一月有余,我对他为人处事有所了解,不到一年,我就完全信任他了。

原文: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氾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国家没有执政大臣,我就让他执政国事。他很淡漠应和着。迟疑好像在推辞,我有点受侮辱感觉,马上授命他执政国事。没有过多久,他离开我而去了,我忧郁难过就好像失去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他整个国家就没有人可以与我同乐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原文: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 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其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 也,爱使其形者也。

仲尼说:我也曾出游到过楚国,路上看见小猪仔在吸已经死去母猪的奶。不一会就惊惶失措,都弃母猪而逃走。(因为小猪仔发现)妈妈闭着眼不看它们了,感觉不是它们的同类了。它们爱妈妈,不是用形体来分辨妈妈的,只认识内心的有爱的妈妈。(小猪仔不认识母猪形体,只是感应有爱的母猪)。

原文: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

战场战死的人,埋葬他们不需要陪葬品。被剁了脚的人的鞋子,不需要去关心了。都是因为失去了根本啊(脚都没有了不关鞋子的事了)。天子的宫女,不需要修剪指甲,不穿耳戴耳环。出嫁了就在外面,不能在回宫里了。

原文: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保全形体都那么重要,何况保全道德品行呢!现在哀骀它不需要开口就得到别人的信任,没有可歌的事迹而让别人亲近,让人授命国家的执政大权,还唯恐他不接受啊,这一定是个才智卓越而道德外表又不显的人。

原文: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

鲁哀公问:什么叫才全?仲尼说:死生存亡,堵塞通达贫寒富贵,贤仕与不肖之徒毁谤赞誉,饥渴寒暑,世事的变化,莫不是按照自然的规律运行。

原文: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这些现象)日夜交替在我们面前,却认识不到这个规律的始末变化。所以世事的变化我们不能调和,不能用心去感悟。使世事和谐而心安逸,通达而不失去快乐,让我们的心日夜充满积极地把世事变化看作是春机盎然的,这样和世事相接而能有顺其自然的心态。这个就叫才全。

原文: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脩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鲁哀公又问:什么叫德不形呢?孔子答:平静,水静止的时候最完美的状态。它可以作为法则,内定而外不波动。所谓德,是能够把世事而趋于和谐中庸的思想境界。这个境界没有形态表现,世事万物与心一体而自然没有矛盾。

逍遥游:旁礴万物以为一。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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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哀公有一天把孔子的话告诉闵子说:以前我认为我做君王而统治天下,执政万民法纪忧心民众的生死,我自认为治理国家很通达了。现在我听孔圣人之言,恐怕我并没有实际做到,轻率用直觉去治理国家而会亡国。我与孔子,不是君臣的关系,是以德而交的朋友关系。

原文:闉跂支离无脣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甕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 忘,此谓诚忘。

一个跛脚怐背无唇的人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听后很喜欢他,再去看那些健全正常的人,发现脖子都那么细长了。一个脖子长了大如瓮灌瘤的人去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听后很喜欢他,再看那些健全正常的人,发现脖子都那么细长了。所以道德所长的人而他的外貌形体有所残缺也会被忽略。人不会忘记他想忘记的,会忘记他不想忘记的,这个就是真忘了。


原文: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斲,恶用胶?无丧,恶有德?不货,恶用商?

所以圣人能够自由的行走,因为把智慧看作祸端,盟约看作禁锢,品德看作交流的手段,工技看作行商的行为。圣人不谋略,何用智慧?不砍折,何用胶?没有沉沦,何用道德?不做买卖盈利,何用行商?

原文: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这四种,是自然的营生, 自然的营生,是自然顺势而生的。既然这个是自然产生的,又何用人的干预!有人的外形,没有人的思想情感,有人的外形,所以人可以群居在一起。没有人的思想情感,所以是非不染于身。迷茫微小的,所以 归于人!广阔博大的,便是大道自然!

原文: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惠子对庄子说:人本无情吗?庄子说:是的。惠子说:人如无情,怎么称得上是人呢?庄子说:自然大道给人的容貌,应天之序给予人形体,怎么不能称谓人?惠子说:既称为人,怎么又变成无情?庄子说:你说的情不是我说的情,我所说的无情,是指人不要以自己的好恶感去破坏自身的本性,平时顺其自然而不乱生的自我情感。

原文: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惠子接着说:没有思想情感,用什么保护自己的身体呢?庄子说:自然大道给予容貌,应天之序而给予形体,不用被世事的好恶来伤害自身的本性。现在你外露了你的心神,耗泄你的精神,依树而吟唱,靠几案而遐想,天给与你形体,你却用坚白之逻辑诡辩而自鸣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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